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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湖濱血劫

  濟南勝景,一泉、一湖、一山。

  一泉者、「趵突泉」、一山者、「千佛山」、一湖者、「大明湖」,昔日黃山谷所以譽之「濟南瀟灑似江南」,也就因為「濟南府」有一泉、一山、一湖之勝,在乾旱的北國,確是一難得的盛景。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大明湖」在「濟南城」西北角,湖界城垣東北西三邊,凌晨及黃昏時,景色特別美,從「鵲華橋」沿湖而西北,兩岸垂柳披拂,湖中蘆蒲齊茂,景色動人,特別是這夏秋之交,「秋荷方盛,紅綠如繡,令人有渺然吳下洲諸感」。

  有人說夏天熱,夏秋之交更熱,這話可一點不錯,在乾旱的北國,這時候白天能烤出人的油來,夜晚也好不到哪兒去,熱還加上悶,混身汗直流,一條手巾能擰出水來,那股子悶得蹩使人透不過氣來,要想「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際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那得等到秋的氣息濃一點,現在,六月裏,別想。

  在大明湖畔,有那麼兩片大院落,兩片大院落之間隔著一道丈餘磚牆。

  「濟南」人都知道,常遊「大明湖」的人更清楚,這兩片大院落可是大大地有來頭,大大地有名氣。

  靠東那個大院落是「譚宅」,既是「譚宅」,這個大院落的主人就該姓譚是不會錯的。

  事實上,「濟南府」的人稱這個大院落的主人為譚老爺子而不名,那麼一來「濟南府」的人都知道譚老爺子,提起譚老爺子來莫不肅然起敬,而真正知道譚老爺子叫什麼的,可就沒有幾個了。

  據說,譚老爺子是位退隱的江湖好手,武林高人,當年曾縱橫四海,睥睨八荒,稱雄於南七北六一十三省。

  可是,自「大明湖」畔有了這座「譚宅」之後,就沒人看見譚老爺子露過一招半式的。

  事實上見過譚老爺子的人都知道,他老人家五十多近六十年紀,身材高高的,卻瘦得只有一把骨頭幾兩肉,除了精神比別人好一點之外,別的沒什麼異於常人之處。

  有人說那是因為譚老爺子起得早,一大早當別人還在被窩裏的時候他老人家就提著個鳥籠出來遛了,每天都遛,除了颳風大雨,絕沒有一日間斷。

  這說法錯不錯,沒人知道。

  總之,譚老爺子除了遛遛鳥之外沒別的嗜好,過得日子很平淡這倒是真的。

  譚老爺子家人口很簡單,除了三個男人外,別的就沒人了,幾個男人住在那麼一片大院落裏,沒有什麼婦女,沒人知道,儘管有人打聽,可沒一個人能打聽出個所以然,弄出個究竟來。

  不過,人家幾個大男人也過得好好的。

  靠西邊這個大院落,是「井宅」,「井宅」的氣勢跟「譚宅」可就截然不同了,門頭既高又大,兩盞大燈,一對石獅子,發亮的鐵門環,白玉一般的石階,沒有一個地方不讓人覺得這「井宅」的主人來頭更大,不是達官顯貴便是豪富巨紳。

  事實上,「井宅」的主人是位告老還鄉,退休的朝廷大員,可是沒人見過這位大員是什麼樣兒,只知道這座大院落是由井老夫人帶著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住著。

  這又是「井宅」跟「譚宅」不同的一點,「譚宅」沒有婦女,「井宅」沒有男人。

  門頭,偌大一座「井宅」裏,除了偶響幾聲銀鈴般嬉笑外,別的聽不到一點聲息,靜悄悄的。

  到了晚上那就像變了另一戶人家,門前車水馬龍,賓客川流不息,你來我走,進進出出的數都數不清。

  院子裏燈火輝煌,人聲沸騰,像是開了一百桌的宴席,一直要開到快四更,才人散燈熄,歸於寂靜。

  這些進出「井宅」的人,「濟南府」的人都知道,衙門裏的官員,地方上的士紳,全是「濟南城」有頭有臉的知名之士。

  這,跟譚老爺子門前冷落,少有來往的平淡生活可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

  像這樣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兩家僅隔那麼一道牆,「譚宅」豈不被吵死!

  不,你過你的,我過我的,「譚宅」裏沒人說過一句話,想必譚老爺子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

  這,又是一天夜晚,一個夜空裏閃爍群星伴一彎上弦鉤月的夜晚。

  夜,熱而悶,加上「井宅」裏的輝煌燈火,沸騰人聲,讓人覺得它更熱更悶,躺在炕上除了頻頻揮汗之外,心裏還躁得更冒出火來。

  真要說起來,在這時候「井」、「譚」二宅這兩家,只有一個人是心境平靜而悠閒的。

  他,坐在「譚宅」後院那一泓池塘邊上的花棚下的一大塊石頭上。

  他,是個廿上下的年輕人,身子挺結實,混身透著一股子勁兒,沒人能說出那是什麼,只覺得他身上隨時都透著一股子勁兒。

  他,光著膀子,上身赤裸裸的,肌膚純白,但絕不是那種皮白肉嫩柔弱的白。

  既熱又悶,光脖子乘涼是件爽心愜意的舒服樂事,其實,家裏沒有婦女,也沒有什麼關係。

  他,下身是一條單薄的長褲,腳下是一雙薄底靴,上身穿的那件小褂擱在他坐的那塊石頭邊上。

  他,手裏拿著一把樹枝,正在不住地攪動面前那一泓碧水,攪得那池底的魚蝦一會兒散,一會兒聚,流露著十分悠閒,十分平靜,好像他不是很熱,不是很悶、也不是很躁。

  最後看他那張臉,那張臉,白白淨淨,一雙長眉斜飛入鬢,一雙鳳目漆黑重瞳,一個懸膽一般的鼻子,一張閉得很緊的像是不愛說話的嘴。

  俊而英挺,算得上是少見的美男子,他要是出去逛一趟,應該能迷倒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兒。

  他就這麼坐著,靜靜的,儘管隔壁「井宅」那熱鬧上觸了天,他卻像坐得離「井宅」百里遠,聽若無聞,無動於衷。

  這麼一個夏夜,這麼一個地方,這麼一個情調,這年輕人很懂得享受,很懂得找「涼快」!

  驀地,一陣穩健的步履聲打破了這份恬靜,花間小徑上出現了一條人影,一個頎長的人影,步履輕快而瀟灑。

  這年輕人仍然像沒聽見一般,連頭都沒回。

  很快的,人影近了,很快地,來人停在他背後,那又是個俊漢子,廿多近卅的俊漢子。

  他,穿一身雪白褂褲,看上去讓人覺得他很愛乾淨,很愛修飾,對衣著也很講究。

  他比這坐在池塘邊上的年輕人更白,白得細嫩,賽得過姑娘家,他也有一雙長長的眉,一雙鳳目,一顆膽鼻,只是,他的目光顯得太活了些,不像這坐在池塘邊上的年輕人那般穩,那般正,而且嘴角也顯得薄了些,讓人有一種尖損刻薄感。

  他停在年輕人身後,看了年輕人一眼,然後淡淡地開了口:「老三!」

  年輕人「嗯」了一聲,但仍沒回頭。

  白衣俊漢子微微一笑,接著說道:「一個人坐在這兒幹什麼,想心事!」

  年輕人道:「我有什麼心事?既不愁吃,又不愁穿,家裏的日子也用不著我操心……」

  白衣俊漢子道:「那你一個人跑到這兒來坐幹什麼?」

  年輕人道:「不幹什麼,這兒涼快。」

  「這兒涼快?」白衣俊漢子抬眼四下看了看道:「我怎麼不覺得,我覺得這兒跟屋裏沒什麼兩樣。」

  年輕人沒說話。

  白衣俊漢子那轉動的目光停在面前不遠處那道牆上:「井家又熱鬧上了,準又是那些人,準又是鬧到快四更,吵得人心煩氣躁不得安寧,天知道他們是為什麼。」

  年輕人道:「誰知道,大概是想多交點朋友吧。」

  「交朋友?」白衣俊漢子「哼」了一聲道:「就交這些人?一個個一臉庸俗像,滿身市儈氣,我瞧著就噁心……」

  年輕人沒說話。

  白衣俊漢子「哼」地一笑,逕自又道:「以我看井老太太大概是想利用她那幾個標緻的女兒多結交幾個有錢有勢的,將來成親戚也好,是朋友也好,反正佔上了便宜吃不了虧。」

  年輕人仍默默地聽著,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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