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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老和尚笑道:「只因為真正故裝呆癡的,是檀越!」

  中年文士笑了,笑得有點不好意思:「要不是我以這步棋相逼,只怕糊塗的仍是你大和尚!」

  老和尚笑了笑,沒開口。

  中年文士忽地皺起雙眉,神色也突然之間,顯得有點凝重:「大和尚,這麼說,他是已然聞得風聲,不來了?」

  老和尚點頭說道:「只怕正是如此,他那心智,檀越不會不知道,他既然約了柳悟非在此會面,貧衲以為他事先不會不來看看,只怕他到的比貧衲還要早!」

  中年文士搖頭說道:「不可能,大和尚,佇立半日,在大和尚之前,我沒發現過一個人進入百丈之內,憑他,還瞞不了我!」

  誰要能進入百丈之內,而能瞞過這位中年文士,只怕他一身修為,已經入了陸地神仙境界了。

  老和尚老眼深注,閃射湛湛神光,搖搖頭,說道:「彼此數十年知交,如同自己人,檀越何必相瞞?」

  中年文士身形微徽一震,茫然說道:「大和尚何作是語?書有未曾為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對任何人均如此,何況對大和尚!」

  老和尚淡淡一笑道:「貧衲敢借用檀越一句話說,以前或許如此,這次只怕未必!檀越所言,他瞞不過百丈之內該是指檀越當年功力,而非指如今!」

  中年文士雙眉一挑,道:「大和尚,當年如何,如今又如何?」

  老和尚雙目神光閃射,道:「當年檀越功力,就是貧衲欺近百丈,也休想瞞過檀越,如今檀越功力,只怕貧衲進入五十丈,檀越猶茫然不覺!」

  中年文士神情猛震,身形驟起一陣輕顫,啞聲說道:「那是大和尚修為精進,異與當年!」

  老和尚淡然笑道:「檀越怎不說,那是十九年前,檀越遠赴唐努烏粱海,獨搏雪衣八魔身負重傷,功力大打折扣!」

  中年文士勃然變色,身形暴顫,緩緩垂下頭去。

  老和尚面有憐憫之色,老眼深注,輕歎說道:「檀越不必如此,人生在世,並非為……」

  中年文土猛然抬頭,臉上已是一片平靜,微笑說道:「大和尚,多謝明教,也無須對我有所憐憫,人生在世這並不是最可悲的事,最可悲的,莫過於妻兒失散,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有冤難訴,有苦難言……」

  老和尚目中神光一閃,臉色倏整,沉聲說道:「檀越奇才,怎作是語,世事無須扼腕,人生且自舒眉,只要仰不愧於天,俯不怍于人,何在乎世情之毀譽褒貶?再說,紙難包火,奸不久藏,冥冥之中自有公道,舉頭三尺便是青天,千載沉冤也有個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之口,更何況檀越……」

  「大和尚!」中年文士滿臉羞愧色,額頭見汗,赧然說道:「再謝明教,我冥頑已退,從此不再怨天尤人!」

  一整臉色,接道:「我只問大和尚,大和尚是怎麼知道的?」

  老和尚笑了笑,道:「貧衲請問檀越,适才由貧衲立身處至檀越立身處,兩下裡有多少的距離?」

  中年文士神情一震,苦笑說道:「還好是大和尚……」

  「檀越錯了!」老和尚道:「在貧衲之前,還有一個他!」

  中年文士立時變色,機伶寒顫,住口不言。

  老和尚望了他一眼,緩緩說道:「檀越,貧衲奉勸一句,人不可對自己失去信心,尤其檀越!」

  中年文士又緩緩抬起頭,目光暗淡無神,似脫了力,刹那之間,像是變了個人,唇邊抽搐,苦笑說道:「大和尚,你說,他來過了?」

  老和尚不想點頭,但他又不能不點頭:「事實如此,貧衲不願意謊言否認,那樣是對檀越毫無益處!」

  「多謝明言!」中年文士道:「大和尚想必知道,根據事實看,他已認出是我了!」

  老和尚點了點頭,沒開口。

  中年文士又道:「大和尚,別人不知,你可知道我的隱衷!」

  老和尚又點了頭。

  「那麼……」中年文士一聲自嘲苦笑,道:「大和尚,你要我如何能恢復自信,又從何處自信起?」

  老和尚白眉雙軒,張口欲言,卻欲言又止,略一遲疑之後,他終於開了口,卻又不是那先前本要說的:「檀越,別的貧衲不敢說,只要檀越記住,邪不勝正,道必勝魔,必要時,檀越只管提起自信,放手施為!」

  中年文士搖頭苦笑:「邪不勝正,道必勝魔,話是不錯,也是千古不移的真理,可是大和尚要知道,我如今連自保都無力……」

  突然神情震動,目閃奇光,滿臉驚喜,逼視老和尚:「大和尚,是你……」

  老和尚淡然一笑,截口說道:「貧衲沒說什麼,只要檀越緊記,邪不勝正,道必勝魔,誠如檀越之言,這是千古不移的真理!」

  中年文士一臉激動,顫聲說道:「不敢再謝大和尚,我記住了,但大和尚告訴我,何時?」

  老和尚笑而不答。

  中年文士緊跟著又問一句:「大和尚,又為了什麼?」

  老和尚答得妙,也隱含禪機:「只因為檀越是檀越,貧衲是貧衲,檀越跟貧衲當年有過一度邂逅,除此,沒有別的理由!」

  中年文士領悟絕頂,他自然懂,唇邊一陣抽搐,那神色,似笑而非笑:「大和尚,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什麼都別說!」老和尚笑道:「檀越要說的,貧衲都聽膩了,貧衲居處那池洗耳清泉,水色已混,不敢再添塵汙了!」

  中年文士想仰首長笑,但他似有所顧忌,終於忍住了,深深地看了老和尚一眼,淡笑說道:「大和尚,一別多年,你不但佛法益深,修為精進,便是連這罵人的技巧,也更進了一步!」

  老和尚失笑說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六根清淨,檀越莫糟蹋了貧衲!」

  中年文士笑了笑,突然皺起雙眉:「大和尚,這麼說,我這一趟,是白來了?」

  「不然!」老和尚搖頭說道:「江南春色無限好,西湖西子兩難分!」

  中年文土不愧奇才,一點即透,笑道:「那麼,大和尚,如今……」

  老和尚笑著截了口,道:「靈隱寺前,飛來峰下,冷泉亭中,你我品茗長談去!」

  中年文士眉鋒一皺,欣然點頭。

  ▼第十五章 嫁禍

  由岳廟往西走,未片刻,便到了靈隱寺。

  在那靈隱寺前,飛來峰下,正有一座八角小亭,周圍古木參天,不漏日光,柱上一聯:

  「泉自幾時冷起?

  峰由何處飛來?」

  靈隱寺中的和尚,對老和尚執禮甚恭,一見老和尚與中年文士雙雙到來,立刻合十躬身趨前恭迎。

  中年文士睹狀呆了一呆,道:「怎麼,老和尚,你認識?」

  老和尚笑了笑,道:「本是佛門弟子。同是出家之人,認識何足為奇!」

  話答得含糊,可卻是絕妙說辭,是理!

  中年文士笑了笑,沒再問。

  老和尚轉向那名趨前的靈隱寺小沙彌,吩咐了幾句,便偕同中年文士,向著冷泉亭走去。

  入亭,坐定,中年文士一襲儒衫頓有不勝單薄之感,他長籲了一口大氣,笑道:「無怪乎當年蘇東坡守杭時,每日出湧金門,泛舟湖上,直趨靈隱。重要公牘,皆攜此亭,一面品茗,—面批發,暇則與賓客高僧談文論時,常流連整日不返!」

  老和尚笑道:「所以貧衲堅邀檀越來此品茗長談,歡敘別後!」

  明知是託辭,中年文士淡然一笑,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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