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獨孤紅 > 鐵血冰心 | 上頁 下頁
七五


  無奈,人群如潮水,前擠後擁,由不得她,只有眼睜睜地望著坐騎,一個勁兒往前走。

  那一雙遠山般黛眉,皺得更深,但柔荑已然松了韁繩,任憑坐騎,似乎是莫可奈何地咬了牙,橫了心。

  轉眼之間,到了門口。

  生意人熱和、殷勤,—名店夥飛步迎了上來,不由分說拉住了轡頭,躬身哈腰,滿臉堆上了笑:「姑娘,您請,樓上雅座,馬兒交給小的好了!」

  不容她不離鞍,怎好意思嘛!

  剛下地,又一名店夥蔔來迎客,一個勁兒地往裡讓。

  姑娘她還有著進門前的片刻猶豫,但旋即,她挑起了兩道柳眉,螓首一揚,舉步走進了門兒。

  進了門,又往樓上讓,剛上樓,樓上喧囂截然而止,一片寂然,內場鴉雀無聲,這時候,就是一根針兒掉地,怕也聽得見。

  無他,一百道目光一齊投射過來,個個目瞪口呆,像中了風,著了魔,那副德性真叫人惱!

  絲竹聲綴,輕歌停頓,那名歌伎,也瞪大了一雙流波妙目,直了眼,她,黯然失色,自慚形穢。

  驀地,黑衣人兒紅了嬌靨,很快地,紅去後跟著又掠上了一層寒霜,秋水如刃,只一輕掃——靈得很,個個一哆嗦,收回了目光,低下了頭。

  但,卻還有一雙目光沒收回,這雙目光,來自樓東隅那角落裡,仍然毫無怯意地投射過來。

  黑衣人兒可真惱了,瞧人哪有這樣瞧的?人家都是一個膽,難不成這人有兩個,比別人大?

  如刃秋水中,陡射寒芒,含著嗔怒,逼視過去。

  哪知,不看還好,這一看,連忙低頭,收回目光的,不是那位,而是她,究竟是怕,還是……她也說不上理由。

  總之,她覺得心頭一震,機憐伶地打了個寒噤是真!

  這感覺,可是她平生第一遭見。

  她自問,以前不曾有過,絕對不曾有過。

  究竟為了什麼,這時候,她沒工夫想那麼多。

  她低著頭,行向那店夥站在那兒等了半天的那副座頭,距離東隅沒多遠。

  剛坐下,隨即有人扯著嗓子開了口:「喂,小娘兒們,別冷場好不?再不唱大爺可沒心情喝酒了,何必發愣呢,不服氣這輩子多修修!」

  誰敢笑?可是酒客中到底響起了三兩聲輕笑,這笑聲,只有他們各人自己聽得到,論起來。膽已不算小!

  扯著嗓子說話的,是個擄胳膊卷袖,濃眉大眼,滿臉剽悍粗獷色的黑衣大漢,模樣兒像凶神,煞氣逼人。

  於是,絲竹再起,人兒又動了……

  刹時間,又恢復了先前那種景況。

  也許由於樓上比外面暖,黑衣人兒那嬌靨上的寒霜解了凍,漸漸地趨於自然,自然是自然,可不太平靜。

  因為,她直覺地感覺到,來自東隅裡的那雙目光,打從她上了樓那一刹那起,始終就沒離開過她。

  這惹人心煩使人惱,她挑起了黛眉,想回頭去看看,但旋即,不知怎地,她神色一轉無限平靜,平靜得出奇!

  黛眉舒展,目光,落在了那且歌且舞的人兒身上。

  那且歌且舞的人兒,櫻桃綻開,縷縷清音衝口出,此際唱的是: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
  山園故國,繞清紅鬢鬟對起,
  莫愁艇子曾系!
  夜深月過女牆東,
  想依稀王謝鄰里。

  ……

  不俗,竟然是周邦彥的西河,金陵懷古!

  黑衣人兒想必是個知音,微傾螓首,嬌靨上有了笑意。

  這一下,春風解凍,花朵盛放,宛如那東風裡的第—枝,難得的很,難得歸難得,可沒人瞧見。無人,沒人敢對她再看一眼。

  猛可裡,有人拍了桌子,杯盤一跳老高,仍是那名黑衣大漢,他皺著濃眉,滿臉不耐煩:「別老是那麼軟綿綿,文謅謅地好不?大爺我是個硬人物,真倒足了胃口,快換個那個一點的!」

  這可難了,那個一點的,誰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敢情,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個名堂來。

  這一叫,唱歌的人嚇白了臉,站在那兒,即窘又尷尬,妙目中含著淚,模樣兒楚楚可憐。

  誰無憐香惜玉心?可沒人敢出大氣兒。

  煮鶴焚琴,這傢伙太煞風景了,黑衣人兒皺了眉,可沒怎地!

  但,突然一個清朗話聲起自那東隅角落裡:「怎麼,這不好聽?」

  那黑衣大漢連頭也沒回,隨口答道:「不好聽!」

  那清朗話聲又起:「你不願意聽?」

  黑衣大漢濃眉一揚,道:「你這不是廢話?願意聽我會叫?」

  說得是!好話!

  清朗話聲忽轉冰冷:「那好辦,我有個主意!」

  黑衣大漢可沒多想,道:「什麼?」

  冰冷話聲道:「滾,由哪兒來,回哪兒去!」

  好狂的口氣!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黑衣大漢勃然變色,拍桌子站起,疾轉身:「他……」

  「娘的」兩字尚未出口,迎面碰上一雙冰冷、犀利,一如冷電,森寒懾人的目光,他機伶一顫,咽了話,借勢擺手:「好,好,好,你閣下說得對,誰不願意聽誰走,喂,小娘兒們,有人願意聽,唱你的吧!」

  誰說他是粗人,渾人?倒挺知機,挺機靈的!

  他自己明白他是被什麼嚇住了!可是別人不明白!

  人都好奇,全樓的目光,立即投向了東隅要看看東隅裡到底坐著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

  黑衣人兒也想著,但由於女兒家的矜持,她卻沒有回頭去看,她知道是誰,心眼兒裡已經猜著了八分!

  聽那口氣,東隅裡的那位也不善,怎麼碰上的都是煞星凶神一般的人物?她,皺了皺眉,低下了頭。

  適時,又聽那黑衣大漢叫道:「夥計,算帳!」

  一名店夥應聲跑了過來,躬身哈腰,滿臉堆了笑,算了算,道:「這位爺,共是一兩三分!」

  天,他吃得可真不少!

  黑衣大漢沒在意,面色不改,道:「行,不管多少,記在甄三爺賬上!」

  原來如此,是慷他人之慨,難怪大方!

  店夥一怔,道:「您爺是……」

  黑衣大漢一眨眼,道:「甄三爺的朋友,怎麼,不行?」

  店夥一哆嗦,連忙陪了笑:「這是什麼話,您爺既是甄三爺的朋友,那還有什麼說的,沒問題,小意思,您爺請便吧!」

  看來,甄三爺來頭不小!

  黑衣大漢臉上有了笑容,抹抹嘴,剛要走。

  突然,東隅裡一聲冷喝:「站住!」

  黑衣大漢知道是誰,可真聽話,轉回頭,道:「朋友,是你叫我?」

  冰冷話聲說道:「不錯!」

  黑衣大漢道:「你朋友有什麼指教?」

  冰冷話聲道:「我有話問你!」

  黑衣大漢道:「朋友有話只管說,我知無不言!」

  簡直前後判若兩人!

  冰冷話聲笑了,是冷笑:「那最好不過,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他沒說,可是黑衣大漢卻打心底裡冒寒氣。

  頓了頓,冰冷話聲突做此問:「你跟那姓甄的,是朋友?」

  黑衣大漢很機靈,忙道:「談不上朋友,認識!」

  「是麼?」東隅裡,響起了冷笑:「你剛才怎麼說的?」

  要命,早知如此,當初說什麼也不該提那兩個字!

  黑衣大漢凶睛一眨,笑了,笑得好窘:「朋友,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你知道,那是,咳!咳!」

  乾咳了兩聲,沒了下文。

  在座誰都明白,那一句,接下去該是騙頓飯吃。

  於是,酒客中起了一陣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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