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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月影高移,接近中天,淡雲已散,冷輝皎潔,光華絢爛,好美好靜的一幅玉泉夜景!

  此時的此處,不應是在塵寰,而應是在天上廣寒,雖無瓊樓玉宇,卻有那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靜得美,美得清奇!

  驀地裏,一聲輕呼劃破寧靜,朱漢民開了口:「妹妹,夜深,露重,春寒料峭,你冷麼?」

  那虛無飄渺話聲說道:「謝謝哥哥,我不冷,與哥哥相對,便是在冰窟之中也溫暖!」

  朱漢民望著那清冷銀輝,茫茫夜色,黯然地道:「今宵此時猶相對,明夜此時知何方?妹妹,明天這個時候,哥哥怕已在幾百里外了。」

  那虛無飄渺話聲說道:「哥哥雖看不見我,但我永遠能看見哥哥!」

  朱漢民道:「真的,妹妹?」

  那虛無飄渺話聲說道:「是真的,哥哥!」

  朱漢民道:「那我就稍微放點心了,寧願苦我自己,我不願妹妹一個人清冷、寂寞、孤獨,更不願妹妹害怕!」

  那巨塚上薄霧中淡白身影猛然一陣輕顫,那晶瑩之物成串墜下,哽咽一聲:「哥哥……」

  喉間似被什麼堵住,話聲立即寂然。

  朱漢民也難忍熱淚,悲笑說道:「妹妹,兩次相見,三次顯現,我都沒能看清楚妹妹,如今也只能看見妹妹的身子,妹妹可否讓我看看妹妹的臉?」

  那虛無飄渺話聲沒答話,可是那巨塚上薄霧內,淡白身影的雙肩之上,隨即現出一顆雲髻高挽的粉首,那是張風華絕代,清麗若仙,聖潔、高華,幾令人不敢仰視的嬌靨,而如今,那似一枝帶雨梨花,嬌靨上淚漬縱橫,而且那一雙清澈、深邃的美目,也微有紅意。

  朱漢民心中一陣酸痛,忍不住淚如雨下,顫呼一聲:「妹妹!」情不自禁地向前跨了一步。然而,他剛踏步,那顆烏雲粉首,及那張風華絕代,清麗若仙的嬌靨又復隱去,依然是一個肩上虛無的身形。

  朱漢民大急,叫道:「妹妹……」

  那虛無飄渺話聲截口說道:「哥哥,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怕哥哥看見我流太多的淚,更引起哥哥的悲傷……」

  朱漢民道:「妹妹,分別在即,你我都別掉淚了,還是……」

  那虛無飄渺話聲說道:「哥哥,別說了,天色不早,哥哥也該回去了!」

  朱漢民悲聲說道:「妹妹,為什麼不能讓我多看你一眼?」

  那虛無飄渺話聲說道:「別這樣,哥哥,這樣我就更要趕哥哥走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便是再多看上十眼,也終須一別的,也永遠是人鬼殊異,陰陽相隔,同時那也就更叫人難分難捨,哥哥,大業為重別以我為念,何況我會隨時隨地出現在哥哥的身邊,哥哥,鬚眉男兒丈夫氣,別做這忸怩女兒態,好麼?」

  朱漢民悲笑說道:「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人非草木,有誰能免,妹妹不必安慰我,我明白妹妹此刻比我更難過,妹妹說得對,鬚眉男兒丈夫氣,不做忸怩女兒態,聽你的,我走了,妹妹千萬保重了,莫使我遠在江南,時刻擔心,妹妹,也莫忘了,時刻跟在我身邊,妹妹,我走了,保重,二位老人家處,請代我叩安!」

  話落,咬牙一橫心,騰身飛射而去。

  只聽那虛無飄渺話聲顫聲一句:「哥哥好走,恕我不送了!」

  不知道朱漢民聽見了沒有?

  那巨塚上薄霧忽散,那白衣少女的身形整個兒地顯現出來,旋即隨風飄起,直上玉泉山頂。

  在那玉泉山頂,那玉泉塔尖上,她佇足眺望,淚如雨下,忽地,她神情一震,臉色倏變,一閃而沒了。

  ▼第十六章 冤家路窄又相逢

  北京城中,仍然是熱鬧不減,燈山人海,萬頭攢動。

  倒真有點像雍洛的「靈異小錄」中,形容那唐時元宵張燈風氣所說:

  「唐朝,正月十五夜,許三夜夜行,其寺觀街巷,燈明若晝,山棚高百餘尺,神龍(中宗年號)以後,復加麗飾,士女無不夜遊,車馬塞路,有足不躡地,浮行數十步者。」

  這跟那「白髮三千丈,怨愁似箇長」一般地難免有誇張之嫌,但元宵張燈的熱鬧景象,從字裏行間卻可見大概!

  天橋,是北京上元最熱鬧的地方,人海中不但燈山處處,還有那圍做一堆,仰著頭猜燈謎的。

  在那來來去去的熙攘人群之中,由東邊擠來了幾個人,居中是個相貌英武,神態雍容,穿著一身青袍的老者。

  他的身邊,緊依著一個身穿錦袍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劍眉星目,唇紅齒白,英俊挺拔,好一副人品。

  這一老一少身前,是兩名腰間鼓鼓的中年黑衣漢子,這老少二人身後,另外緊跟著四名灰髮灰髯的黑衣老者。

  很顯然地,那前行的兩名黑衣漢子,是為這一老一少排開人群開道的,那四名黑衣老者,則是隨從護衛的。

  這主僕八個人往裏擠著,一直擠到一座草棚之前才停了下來,停下來之後,那前行的兩個中年黑衣漢子伸手便待扒開草棚前的人堆,再往裏面擠,卻被青袍老者擺了擺手,拿眼色止住。

  這座草棚子裏,擺的不是別的玩藝兒,正是燈謎。

  那棚子裏一根橫拉的繩子上,掛著數十張紅紙條,上面寫著許多謎面,有的很難,有的粗俗不堪,有些能讓人看一眼就皺眉搖頭,再不就是會心微笑。

  此際,那燈謎已被人猜得差不多了,僅有十幾張紅紙條下面還放著彩品,聽吧,這個嚷一句,那個叫一句,全都猜不著。

  猜不著事小,往往差個十萬八千里,還鬧笑話,惹得哄堂大笑,那猜的人則弄個面紅耳赤。

  笑聲中,只見那青袍老者指著一個謎題:「『閣下才學冠古今』,打古才女一(捲簾)!」

  笑問身旁錦袍年輕漢子道:「小安,你說說那該是誰?」

  那錦袍俊漢子笑道:「您這是考我,我猜那是卓文君!」

  他老少兩人話聲本很低,豈料仍被一個耳朵尖的聽了去,那是個鄉巴佬打扮的土老頭兒,他頭一抬起,一臉正經地道:「不對,不對,那不是什麼卓文君!」

  那開路的兩名黑衣漢子變了色,剛伸出手,卻被那錦袍俊漢子一眼瞪了回去,只見他含笑說道:「那麼,這位老丈你說該是誰?」

  那鄉巴佬打扮的土老頭兒煞有其事地道:「小伙子,這你都不知道?那該是諸葛亮!」

  錦袍俊漢子「哦」地一聲笑道:「老丈,何以見得那是諸葛亮而不是卓文君?」

  那土老頭兒一蹬老眼,道:「小伙子,你沒看過『三國』?那諸葛亮多大的學問?定是他沒有錯,我就沒聽說過有個什麼卓文君!」

  那錦袍俊漢子笑道:「老人家,那上面寫的明白,打古才女一!」

  那個土老頭兒聞言剛一怔,適時人群中有人猜出了卓文君,棚中立刻有人高應,鼓樂齊奏,贈了彩品。

  那錦袍俊漢子望著土老頭兒笑了笑,沒說話。

  那土老頭兒卻紅著臉搔著頭,嘀咕著道:「怎麼我又猜錯了!」

  好一個「又」字,敢情這並不是頭一遭兒?

  青袍老者也笑了,笑了笑,又指著那另一謎面:「『捏著鬍子問夫婿』,打古書一句(會意)。小安,你再瞧瞧這該是哪一句?」

  那錦袍俊漢子搖了頭,笑道:「老爺子,這個我不行,要看您的了。」

  那青袍老者笑道:「漢學裏的玩藝兒可真多,要是不讀讀他們的書,一輩子也別想猜得這個謎,這一句話是……」

  低低地向著錦袍俊漢子說了幾句。

  那錦袍俊漢子玉面一紅,道:「老爺子,您這是……要說您自己說,我不說!」

  那青袍老者道:「這是學問,那麼大個人了,臉皮兒嫩得還跟個大姑娘似的,少廢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的事,快說去!」

  那錦袍俊漢子的臉又一紅,只得硬起頭皮,抬手一指,揚聲說道:「那邊第二謎底是:『妝何生在上』!」

  話聲方落,只聽棚子裏有人叫道:「這位爺好學問,猜對了!」

  一陣鼓樂齊奏,從棚裏傳過一包彩品來。

  自有那兩名中年黑衣漢子代為接過。

  猜對是猜對了,那錦袍俊漢子的一張臉卻更紅了。

  那青袍老者睹狀剛要笑,陡地臉色一變,目光直逼棚內。

  不知何待,那繩子上又掛上一張紅紙條,紅紙條上寫著:「『日月同出東山』打字一個(會意)。」

  這謎面,便是三歲孩童也猜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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