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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玉珠默默地點了點頭。

  朱漢民望著他淡淡地一笑道:「玉珠,你知道,咱們親如兄弟,我是為你好!」

  玉珠雙眉一挑,叫道:「小卿,這是什麼話,我這麼大個人了,難道連好歹都分不清,有你這麼一個兄弟,我其他的朋友都不要了。」

  朱漢民含笑說道:「謝謝你,玉珠,只要你肯學,我永遠幫助你!」

  玉珠大叫一聲,叫了起來:「好傢伙,這回可是你自己說的啊!」

  德容笑了,笑得很安慰,雙目微有濕意。

  一直悶坐不響的美姑娘,此時突以一雙美目望向乃父,知女莫若父,德容立即會意,猶豫了一下,望著朱漢民微微一笑道:「憶卿,別厚彼而薄此,你容叔不只玉珠一個兒子呢!」

  朱漢民抬眼投注,所接觸到的,是美姑娘那嬌靨冷漠,美目中卻難掩希企的神情,心頭一震,忙強笑說道:「只怕侄兒這身淺薄所學,難及容叔那家傳……」

  德容笑了笑,笑得心情有點沉重,道:「蘭珠說得好,過分的謙虛,那叫虛偽!」

  朱漢民玉面微紅,赧然一笑沒說話。

  他似乎是默許了,雖沒有明確地答應,也不像對玉珠那麼熱心,但是,他總算沒有表示拒絕。

  美姑娘蘭珠那一雙美目,深邃,滿含令人心弦顫抖光芒的美目之中,飛快地閃過了一絲異采。

  不知她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她有了什麼感覺,總之,她的神情似乎是從緊張之中鬆開了一些。

  沉默了片刻之後,朱漢民忽地抬眼說道:「容叔,和珅所養的那些個死士,功力都很高麼?」

  德容搖頭笑道:「我平日很難得出一趟門,也沒見過他養的那些個死士,你還是問玉珠,他比我知道得多。」

  朱漢民沒問玉珠,笑了笑道:「那沒有用,在他眼中,除了自己人外,任何人都是笨蠢庸才,酒囊飯袋,尤其對和天仇身邊的人!」

  德容哈哈笑道:「玉珠,聽見了麼?這才是你的知心朋友!」

  玉珠臉一紅,橫了朱漢民一眼,道:「小卿,我可沒招你惹你!」

  朱漢民微笑道:「玉珠,江湖上有幾句老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還有一山高,你聽說過了麼,現在我拿這幾句話……」

  玉珠紅著臉,擺手說道:「小卿,別往下說了,我懂……」

  衝著蘭珠眨眨眼,接道:「就拿我們這位德蘭珠郡主來說吧,她就……」

  美姑娘蘭珠挑了柳眉,嗔聲說道:「哥哥,人家說的是你,你幹什麼又扯上我?」

  玉珠一伸舌頭,閉上了嘴。

  德容一旁看得哈哈大笑,笑聲歇止,他臉上微微浮現了一絲凝重憂慮神色,突然轉向朱漢民,問道:「憶卿,容叔聽說你這位碧血丹心雪衣玉龍,一向行道於江南武林,這一趟突然來京,到底是為了什麼……」

  朱漢民忙道:「容叔,你該已知道,侄兒這趟來北京,一方面是為了向您跟怡姨及紀大人夫婦請安的,另一方面為了找尋小霞。」

  固然論私交,彼此不啻一家人,但顧忌著彼此的立場,當著這位當朝親貴的德貝勒,有些話還是不便直說的。

  德容點了點頭,笑問道:「你老遠地跑上北京,就是為這兩件事麼?」

  朱漢民心頭一震,忙道:「不,容叔,還有查明侄兒義父坐罪的真相,務必求個水落石出。」

  德容微微抬頭說道:「憶卿,這個容叔也已知道,容叔並且說過,你義父坐罪滿門抄斬這件事,出於大清皇律法,沒有什麼好查的,而是容叔直覺地感到,你除了這幾件事外,還負有一樁更大的使命。」

  朱漢民忙笑道:「容叔,侄兒沒別的事兒,真的,您怎麼不相信!」

  「憶卿!」德容正色擺手說道:「容叔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多年知交,容叔對你爹瞭解得很清楚,你也不必瞞容叔,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你爹他都不可能放棄他的匡復使命,彼此間的這份私交是不足以影響他的,他如今乍看起來,似乎是自武林之中退隱了,但那只是武林,他永遠不會忘卻他的責任。你是他的兒子,也是他的衣缽傳人,他沒有理由不把他所肩負的使命交給你,容叔說的對麼?」

  朱漢民神情震動,掙了掙,毅然說道:「容叔,事實如此,侄兒不敢不承認您說的對,容叔,您原諒,其實,不只是我爹及侄兒,凡屬漢家世胄,只要稍有血性的,都不會忘卻的。」

  德容強笑點頭,他臉上那凝重憂慮之色,更為明顯,更為濃厚了,他默默然,一時沒說話。

  可是,那邊座上卻猛可裏站起了美姑娘蘭珠,她那嬌靨上的神色,令人難以言喻,指著朱漢民嗔聲說道:「好哇,小卿,原來你……怪不得,我告發你去!」

  朱漢民淡淡笑道:「姑娘,你可以這麼做,我不會怪你。」

  蘭珠本來是半真半假的,可是經此一來,那一半假的也變成了真,她一跺蠻靴:「你當我不敢?」轉身往外便走。

  德容適時一挑眉,震聲喝道:「蘭珠,站住,你胡鬧些什麼?」

  蘭珠猛然轉過嬌軀,一張嬌靨繃得緊緊地,道:「我才不是跟他鬧著玩兒的呢,為了我們大清朝廷著想,我真敢去告發他,爹以為我做的不對麼?」

  德容臉色一變,大喝說道:「回來給我坐在那兒,不許胡鬧,該做的事我自己會做,用不著你多囉嗦,聽見了沒有?」

  蘭珠嬌靨上有些掛不住了,那孕育著兩眶晶瑩珠淚的美目,恨恨地橫了朱漢民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回坐下。

  德容似乎餘怒未息,瞪了蘭珠一眼,還想再加叱責。

  朱漢民已然說道:「容叔,您這是讓侄兒坐不下去,姑不論蘭珠她是真是假,侄兒斗膽以為,她做的對!」

  德容威態稍斂,默然不語,自然,他也不能否認自己的女兒做的對,該這麼做,可是他又怎能……

  朱漢民目光深注,忽地挑眉說道:「容叔,您放心,侄兒對的是大清朝廷,對您跟怡姨,侄兒不會也不敢,倘若……有朝一日大業幸能成功,只要容叔您不嫌棄,侄兒保您世代為王,您的爵位還是您的爵位。」

  德容猛然抬頭,臉上的神色有點難看,但他旋即淡笑說道:「憶卿,謝謝你的好意,容叔心領了,只是,憶卿,容叔不希望別的,只希望你盡快離開北京,你不要誤會容叔的意思,容叔是說……」搖搖頭,住口不言。

  朱漢民正色說道:「容叔,侄兒說過對您跟怡姨,侄兒永不會,也永不敢,侄兒明白,您有您的立場,可是容叔,侄兒也有侄兒的立場,您恕侄兒不能從命,暫時不能離開北京,不過您放心,侄兒絕不會讓容叔您為難。」

  德容搖頭說道:「憶卿,容叔不多說了,容叔只覺得,到了你這一代,彼此之間這道無形的鴻溝似乎更深了些。」

  朱漢民道:「那是您的看法,侄兒以為,彼此之間的立場,跟彼此之間的私交,是可以不發生衝突的。」

  德容點頭說道:「憶卿,你跟你爹一樣,奇才第一,傲誇宇內,是個明白人,容叔有些不應該說的話,當著你,也毫不諱言,對大清朝廷,我很悲觀,可是容叔我生為滿人,身為當朝親貴,對朝廷,我不能不盡心盡力,不能不流完最後一滴汗,流完最後一滴血!」

  朱漢民道:「侄兒明白,那是您的立場,侄兒只有敬佩。」

  德容嘆了口氣道:「你該知道,你爹也不會不告訴你,當年你爹夜闖大內,盜走前明大將軍袁崇煥手著的那部兵書,及那本……」

  朱漢民帶笑截口說道:「侄兒知道,我爹也告訴過我,可是容叔,那是收回,而不是盜取,那兩樣東西本來是先朝之物。」

  德容笑了笑,道:「就算是收回吧,實際上,那部兵書是袁崇煥手著的,那本『忠義臣民名冊』,也是呂晚村所手錄,我不得不承認那原不是大清朝廷的東西……」

  頓了頓,接道:「當時你義父聞得大內有驚,立即帶劍隻身馳援,及至他一見那夜闖大內之人是你爹時,他竟毫不猶豫下令禁衛軍放行,為著這件事,他受了皇上好一頓叱責,並且限期他追回那兩件關係大清朝廷命脈的東西,在皇上面前,他竟一句話沒說,旁人乍看起來,也以為他是因私交而影響了本身的立場,可是容叔跟你怡姨都知道,當時你義父是不知道你爹夜闖大內的目的,更不知道你爹已經把那兩樣東西拿到了手,要不然……」

  嘆了口氣,沒說下去。

  朱漢民道:「那是侄兒義父赤膽忠心,不因私交影響立場,也正是他老人家贏得朝野同欽的道理所在,唉,還虧得當時義父不知道,否則只怕一場龍爭虎鬥難免,他們的交情也不會維持到後來了。」

  德容點頭說道:「是的,他們都是在不影響本身的立場情況下,盡量顧全私交的!」

  朱漢民突轉話鋒問道:「容叔知不知道為什麼我爹早不收回那兩樣東西,晚不收回那兩樣東西,而偏偏在那時候夜闖大內?」

  德容點頭說道:「容叔知道,這是事後你怡姨告訴我的,你爹是怕那兩樣東西落入白衣大食之手,滿漢兩族同受其害。」

  朱漢民淡淡笑道:「您既然知道,侄兒就好說話了,侄兒以為,容叔您也該承認,大內沒有力量保全那兩樣東西,當朝也沒有任何理由追回那兩件東西。」

  德容笑了笑,道:「那是你的看法,皇上他可不這麼想。」

  顯然,這是說他自己也不那麼想,只不過他不便直說罷了,儘管他承認那兩樣東西本不是他大清朝廷所有,可是那兩樣東西對大清朝廷影響太大,關係著大清朝廷的盛衰安危,怎麼說他也不願任它落在漢人手中。

  朱漢民自然懂,可是他裝著聽不懂,笑了笑,道:「那就是因為彼此的立場不同,侄兒不敢怪他不這麼想。」

  德容抬眼凝注,忽地笑了,道:「謝謝你,憶卿!」

  朱漢民臉一紅,未說話,他知道,這時候最好不開口。

  當沉默了一陣之後,再打開話盒子交談時,所談的,已不是那徒亂人意的公事,而是一些不關痛癢的輕鬆事了。

  全神貫注歡談裏,頃刻不知日影斜,還是下人們來大廳掌燈,才驚醒了這在座的幾位。

  抬眼望窗外,暮色低垂,已然是燈火點點,明滅閃爍,四人八目交投,都不禁啞然失笑。

  大廳中,又擺上了一席豐盛晚宴,在這一席晚宴上,老少言歡,杯觥交錯,一直到了初更時分。

  散了席,大廳中品茗,繼續閒談,又坐了一會兒,朱漢民起身告辭,美姑娘蘭珠面有焦急色,可是她沒有說話,也沒有開口挽留。

  擺明不依的是玉珠,他說什麼都不讓朱漢民走,他表示他已讓下人們刻意收拾了他那座小樓,他要朱漢民跟他抵足而眠,剪燭夜談,來個通宵。

  自然,朱漢民是未答應,他內心感動,口頭上卻表示只能心領好意,那是因為他隨便慣了,不習慣。

  德容知道他是託詞,也知道他的為難處,一直沒有開口,當玉珠還待強留的時候,他說了話,叫玉珠別再強行留客,讓朱漢民走。

  玉珠滿懷懊喪地閉了嘴,蘭珠也滿臉失望地低下了頭。

  朱漢民感激地向德容投過一瞥,躬身施禮,剛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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