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獨孤紅 > 龍虎風雲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神秘的年輕人

  這是一個已有歷史的賣藝班子,那面代表班子的布旗已經經不住風霜侵蝕,不但褪了色,也看不清上面的刺繡了,但是這面旗子仍是具有它的吸引力。

  二十年來,大江南北、省城大邑一個個地轉下去,每個地方只耽三天,既不多,也不少,更不管生意的好壞,每年每地只演三天,每天一場,絕不更改。那怕颳風下雨,他們也是固定的演出。

  就是在下著傾盆大雨的日子,他們也能賣個滿座,因為他們演出的場子不是在露天,有戲園子的城市,就是在戲園子裏,沒戲園子的地方,他們就在當地最大的茶樓中。而且要瞧他們的玩意兒還真不簡單。

  起三更,趕半夜,午後未正演出,大清早就得去排隊佔位子不算,不論大口小口,每人三錢銀子,那怕是抱在手中吃奶的孩子,也照樣算一口。

  三錢銀子可實在不低,一個普通的長工,幹足一個月,也不過才賺那麼多,瞧一個下午的把式就要那麼多錢,這會有人瞧嗎?

  沒人會為這個擔心。

  很多人算計著他們前來演出的日子,早幾個月就開始攢錢。因為他們的玩藝兒實在是好,道地、精釆、緊張、刺激、熱鬧、新鮮、玄奇。大家寧可餓上三天不吃飯,也不願意漏掉看一場表演。

  二十年來,翠雲班在那兒,那個城就轟動起來了。

  最絕的一件事,翠雲班收費那麼多,該只有富貴人家才會去光顧吧,其實卻又不然,去參觀欣賞的,大都是些小戶人家以及苦哈哈,有錢的人不是沒有,卻少得可憐。

  這也不是有錢人家不欣賞他們的玩意兒,而是有錢的闊佬們養尊處優,沒精神跟著大夥兒一起去擠。

  翠雲班就有一點硬的地方,繳了三錢銀子進場,佔到什麼位子就是什麼位子,座位一滿還可以放進三、五十個站位,如不滿位子,那怕出再多的錢也無法通融,客滿了就停止進客,大門口有他們的班主自己把守,准出不准進。

  所以有人預先派人去佔了位子也不行,後來的根本不讓進,萬貫家財的大富翁與身無片瓦的窮小子完全同樣待遇,一切照規矩來。

  因此,每年到了這時候,許多苦哈哈們存心跟有錢的大老爺們別勁兒,也要趕早擠滿位子,把那些大闊佬屏諸門外。

  有沒有人逞勢想強佔位子呢,早幾年是有的,有回當地縣太爺公子想在客滿後硬插進去,把門的班主雲振天就是不賣賬,那位少爺下不了臺,動手想揍人,結果反叫雲班主一巴掌打落了滿口大牙。

  縣太爺自然大為震怒,派了公差一根鏈子把雲班主鎖到縣衙,結果還不到一炷香時間,又鞠躬如也的送了出來,沒到一個月,撫臺大人立刻撤了那位七品父母官。

  據說雲班主在縣衙上亮了兩封信,縣太爺立刻面如土色,連聲拱手道歉卻已遲了,雲班主是狠狠地訓斥了他一頓才出來的。

  因此大家都猜測雲班主有幾個做大官的朋友,足可吃得住地方官兒,也有人說他本身就是微服私訪的大官兒。

  有人問過雲振天,他笑而不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翠雲班仍是年復一年的穿城過縣走江湖,所不同的是他班子裏的人手,三、五年總得換一些人,因為他的班子裏全是女弟子,一個個都是年輕貌美、技藝出眾,刀槍棍棒,十八般武藝精通不說,更兼能說能唱、會吹會彈。

  「女兒家大了,不宜再拋頭露面,總得找婆家求歸宿,所以不帶她們出來了,換些小徒弟出來見見世面。」

  這是雲班主對人的解釋,倒也過得去,而且他換的新手只是面目新,玩藝兒卻不會遜色,臉模子身材更不會差,經常換些新面孔瞧瞧,誰都會歡迎的。

  登場獻技的固然是女孩子,但打雜的、帶腔敲鑼打鼓的卻還是男的,翠雲班拉拉雜雜一共有三十來個人,二十名女弟子是足額不能少的,因為最後的壓軸好戲,羅漢鬧觀音,必須要有二十一個人才能湊齊。

  二十年來,扮觀音的一直是雲振天的渾家凌翠仙,善才龍女以及十八羅漢則由全體女弟子一起登場,十八羅漢各顯神通,觀音寶相莊嚴,善才足登風火輪,龍女翩翩起舞,足踏蓮花,美妙無匹,令人目為之迷,單看這一場就覺得三錢銀子不冤。

  每年,他們都要從每個地方撈足上千兩銀子,東止濱海的連雲港,西止秦中的酒泉郡,這是他們活動的範圍,總計有五十餘城,每個地方三天,外加一天的趕路,一個圈子兜下來,總計是九個月。

  可是還有三個月他們在那裏呢?每年他們賺進的銀子總在五、六萬之譜,這些錢用到那兒去了時?沒人去想這個問題,也沒人追究,因為他們在每個地方都只留三天,而且足跡太遠,綿延數萬里,誰也沒這麼長的性子與耐心去探究。

  二十年過去了,少年英俊的班主雲振天已經鬚髮花白進入中年了,他的渾家凌翠仙卻依然烏髮朱顏,明眸皓齒,如霜賽雪。

  雲振天的人雖然老了些,他的精神卻愈見矍鑠,目光更是銳利,神態也更為凝練了。

  只是,今夜,他卻顯得有點憂慮,鬱鬱寡歡。

  班子已經從茶園子裏表演回來了,他們住在一家大客棧裏,靠近河邊,介於江橋與楓橋間,夜色漸濃,遠處傳來寒山寺的晚課鐘聲,益增秋意。

  這是秋天的江南,姑蘇城外。

  雲振天對著一壺冷酒,悶悶地獨飲著,下酒的是一碟花生米和幾塊醬豆乾,他吃得很細心,很認真,一大口酒後,摸起一粒花生,搓掉外皮,剝掉那一粒胚芽,而後才小心地放進口中,再咬一小口豆乾,仔細地咀嚼著。

  有時,胚芽上多帶了一點花生仁肉,他都會再用手剝下來,放進口中。

  凌翠仙與他的小女兒雲素素坐於對面,就著同一盞油燈,母親在補衣服,女兒在拉鞋底。

  雲素素看了父親好幾眼,見他又在剝胚上帶落的花生,忍不住笑道:「爹──您今天是第十四次失手了。」

  雲振天苦笑一聲:「你都記下了!」

  「嗯,您剝亂一粒花生,我就拉一針,這鞋底都拉了小半圈了,您是怎麼回事?」

  雲振天訕然一笑:「沒有什麼,今天的花生不好,炒得太脆了,我一推胚頭,總是要帶下一點來。」

  這解釋太勉強,雲素素更是一付不輕易甘休的執著性子,所以她一搖頭:「爹!花生越炒得脆,胚頭掉下也越容易乾淨。再說在您手中,也不該出現這種現象,您的內力修為,那怕是剝一粒鐵豆,想扳下多大一塊就是多大,從不會拖泥帶水,這麼不乾不淨的,您是心不在焉!」

  「我?我會心不在焉?多少年的大風大浪闖了下來,還有什麼事叫我心神不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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