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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可惜,這黑衣老者,對這白衣老者的一連串異樣表情,那位黑衣老者沒看見,他那雙眼根本就未向那兒看。

  這位黑衣老者吃喝異常快,像是有什麼急事要趕路,並不像別的酒客那樣,淺淺小酌,細品酒香魚味。

  未幾,他丟下一些碎銀,起身出門而去。

  那年輕漢子問他「洞庭鯉」怎麼樣,他一邊走一邊點頭連說了三聲好,最後一個好字出口,他已然跨出了門。

  跟著,那角落裏白衣老者也站了起來,會過酒賬出了門,他似乎酒意頗濃,步履不穩,身形有點搖晃。

  這一黑一白兩個老者,相繼消失在人叢裏。

  片刻之後,那黑衣老者出現在「太師淵」旁的「章華臺」附近。

  顯見地,他不是來遊覽古跡的,因為他低著頭,急步往前走,對那「章華臺」古跡,沒看一眼。

  然而,當他剛近「章華臺」之際,有樁事物引得他不得不抬頭向章華臺看上一眼,那是突然起自「章華臺」上,一個含混不清,還帶著酒噎的歌聲:

  「終日張網垂鉤,遲暮歸來空簍一個,恨蒼天獨薄苦命人,何事令人空忙無穫。難道說魚刁,蝦兒滑,蟹介俱有氣數。不!似今日這一尾便自投自落……」

  顯然是個醉鬼,而且是個打漁的。

  但歌詞不錯,似乎不是一般漁夫。

  當黑衣老者微愕凝目之際,那高高的「章華臺」上便搖晃出現了一個人,竟是那臉色慘白的瘦小白衣老者。

  他一步三晃,步履蹌踉,處身高高的「章華臺」上,令人替他提心吊膽,暗捏一把冷汗。

  他到了臺邊,突然停步下指,哈哈而笑:「我忙了多少年,到底讓我碰上了你這條大魚,從今後不愁無以佐酒,更不愁回去挨老伴兒罵,魚兒,來呀。」

  黑衣老者眉鋒剛一皺,那白衣老者身形猛地一晃,突然一頭栽下「章華臺」,一個瘦小身形,飛墜而下。

  黑衣老者大驚,一聲驚呼尚未出口。

  砰然一聲,白衣老者著了地,那白白的一堆,沒有動,敢情摔死了,哪還有不摔死的,可憐的老漁夫。

  黑衣老者眉鋒皺得更深,向著「章華臺」下投過一瞥,邁步要走,突然一聲怪笑傳入耳中:「無惻隱之人非人也,你怎好見危不伸手,見死不救呀。」

  黑衣老者一怔停步,抬眼只一眼,他猛然一驚。

  那白衣老者沒死,一身塵土地搖晃著站了起來,步履踉艙地走了過來,而且在向他招手。

  這回,黑衣老者看清了那張臉,機伶一顫,臉色大變,突然轉身便跑,但,剛轉過身他嚇呆住了。

  白衣老者已到了他面前,歪著腦袋,指著他嘿嘿笑道:「瞧你,鬍子那麼長的一個大男人,我又不是鬼,你幹什麼怕我怕的這樣子,見我便跑呀。」

  黑衣老者剎時趨於平靜,強笑說道:「你老哥沒有摔……」

  「廢話。」白衣老者醉眼一瞪,道:「我若是摔死了,還會能在這兒跟你說話?光天化日之下你見過鬼麼?那也是笑話,休說這小小的『章華臺』,就是再高一點……」話鋒忽地一頓,凝目接道:「我有一次由『武當』那『南巖峰』失足跌下,爬起來卻仍是好好的,你信不信。」

  黑衣老者忙點頭說道:「信,信,你老哥大半是飛仙……」

  「仙?」白衣老者又現醉態,「哈!」地一聲,道:「我不是仙,是神,是『洞庭君』座下專管蟹介的神,你不就是『洞庭』那能變人形的『王八精』麼?你敢私出洞庭變化人形,我是領了『洞庭君』法諭,特來擒你回去,走吧。」

  搖晃著走過來,抬手便抓。

  怪得是黑衣老者毫無脾氣,聞言一臉苦笑,睹狀一驚退身,白衣老者一抓落空,他忙道:「你老哥喝醉了……」

  「放屁!」白衣老者眼一瞪,罵道:「我有十斗不醉之量,什麼叫喝多了,別看我剛由『章華臺』上跌下,那是風大不是醉,我還能再喝幾斤……」

  黑衣老者忙道:「是,是,是,你老哥還能喝,城市有的是酒肆……」

  「對!」白衣老者一點頭,道:「你不信是麼?好,我就再去喝幾斤你看看。」

  說著,他轉身要走。

  黑衣老者神情為之一鬆。

  然而,白衣老者又霍地轉身過來,頭一搖,道:「不行,你可聽見我適才唱的那幾句,好不容易碰見你這條能佐酒的大魚,怎麼能讓你跑了,這樣吧,你若不願跟我回轉『洞庭』,受那禁制之苦,就乾脆把你那身王八肉割下一塊來,讓我佐酒,我就徇個私放了你……」

  黑衣老者苦笑說道:「這位老哥,我有急事在身……」

  「什麼事?」白衣老者:「難道是家裏死了人,不行,我好不容易碰上了你,天大的事我也不能放你走,除非……」

  一搖頭,接道:「不行,不行,你這個王八精太以奸猾……」

  黑衣老者忙道:「這位老哥,請只管說,能答應的我無不從命。」

  白衣老者目光一凝,道:「真的?」

  黑衣老者一點頭,道:「自然是真的。」

  白衣老者略一沉吟,點頭說道:「那好,你跟我來。」

  轉身往左行去。

  怪了,黑衣老者竟沒敢跑,乖乖地跟了過去。

  白衣老者在一口井旁停下,那口井井欄已毀,石檻四缺,深不可見底,不知有水沒有。

  黑衣老者沒敢靠近,隔幾尺停了步。

  適時,白衣老者回身招手,道:「過來,怕什麼,怕我把你丟進井裏去。」

  黑衣老者強笑道:「你老哥說笑了,彼此素昧平生,一談不上仇,二談不上怨,你老哥怎會把我往井裏推。」

  說著,向前挨了兩步。

  白衣老者哼了一聲,道:「說得是,一無仇,二無怨,若要謀財害命,你身上榨不出點油水,你那條命也值不了幾個……」

  一指那井口,道:「你知道這是什麼?」

  黑衣老者快道:「當然知道,這是口井。」

  白衣老者一點頭,道:「不錯,是口井,而且它是口名井,它叫什麼井?」

  黑衣老者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你老哥指教。」

  白衣老者醉眼微翻,道:「它叫『沉香井』,你可聽說過?」

  黑衣老者強笑說道:「我書讀的不多,也不是本地人,沒聽說過。」

  白衣老者道:「這麼說來,你也不知道古人當初挖這口井的用意了。」

  黑衣老者搖頭說道:「是的,我不知道,你老哥指教。」

  「好!」白衣老者一點頭,道:「這楚宮遺址『沉香井』,是春秋宮內之物,顧名思義,它專為沉香而設,沉什麼香,香者指女子,這是楚宮人殉葬的地方,明白了麼?」

  黑衣老者忙點頭說道:「明白了,明白了,王室陋習,不知害了多少弱女子,你老哥胸羅淵博,令人佩服。」

  「別捧。」白衣老者頭一搖,道:「我不吃這一套,如今我再問你,你可知道我是誰?」

  黑衣老者搖頭笑道:「素昧平生,萍水相逢,我與老哥緣僅此一面……」

  白衣老者冷然說道:「那麼我改改當日楚宮陋習,替這口『沉香井』添上一個臭男人鬼魂……」

  黑衣老者一驚,忙道:「我想起來了,你老該是西魔呼延大俠。」

  西魔呼延海冷吟一聲,道:「算你機靈,如今再告訴我,你是誰?」

  黑衣老者目光微轉,難掩驚慌地道:「呼延大俠,我是個……」

  呼延海冷冷說道:「又想下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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