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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事實上大姑娘沒說錯,事已成定局,縱即他用劍砍爛了自己又能怎麼樣。

  大姑娘嬌靨上那層寒霜突然間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無限的誠懇,一雙美目凝注在他臉上,柔聲說道:「暫時,我不會放你,你也走不了,氣也好,急也好,那都無濟於事,一點用也沒有,既然這樣,你我何如像朋友般心平氣和地談談。」

  李德威冷冷一笑道:「你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大姑娘道:「外頭有戰事,這兒沒有,你我之間總可以找些話題。」

  李德威沉默了一下道:「心平氣和我做得到,漢賊不兩立,正邪同冰炭,要你我像朋友般,我做不到。」

  大姑娘陡地雙眉一揚,但旋即她又斂態說道:「我沒想到你是這麼固執個人……」

  李德威道:「擇善固執有何不可,有何不該?」

  大姑娘搖搖頭,道:「我不跟你爭辯,也不願勉強你什麼,只要你能平心靜氣就行了,至於願不願像朋友一樣,那隨你……」

  頓了頓道:「我叫李瓊。」

  李德威沒說話。

  大姑娘李瓊道:「事實上我哥哥不在『彰德』,『彰德』這一帶的兵馬完全歸我指揮,為了防人打擾我哥哥,我故意命人傳出消息,說我哥哥在『彰德』……」

  李德威暗暗一聲苦笑,又一次的錯誤,這種事本是錯誤不得的,毫釐之差便失之千里……

  只聽李瓊又道:「我有事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恰好碰見你跟那個真道人進城,當時我就覺得你們兩個有點怪,後來發覺真道人是我們的人,你不是,我更動了疑,於是我就暗中盯住了你,你殺了真道人,夜闖我的住處,一舉一動都在我耳目之中,你行刺不成僥倖逃脫,當時用武力對付你很難奏效,又怕讓你發現我哥哥不在『彰德』,所以我只有用這個方法騙你入彀,好在你並沒有見過謝嘉福,各為其主,我也是不得已,你要原諒……」

  李德威道:「你沒有說這話的必要,誠如你所說,各為其主……」

  李瓊道:「這麼說,你並不怪我。」

  李德威道:「怪你幹什麼,我只怪我自己。」

  李瓊道:「你也不必過於自責,你並沒有食朝廷的俸祿,你為朝廷做的已經夠多了。」

  李德威道:「什麼叫我沒有食朝廷俸祿,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並沒有為朝廷做什麼,我盡的只是我的職責。」

  李瓊道:「隨你怎麼說吧,事到如今,怪誰也沒用!」

  李德威沒說話。

  李瓊道:「早在我到城北找你的時候,我就在那些吃的東西裏做了手腳,我下的是蠱,沒有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十八金釵』引發不會發作,現在你體內的蠱毒已經誅除盡了,可是我給你服了另一種藥,這種藥的名稱我不便告訴你,我只能告訴你,吃了這種藥之後,要沒有我獨門的解藥,你永遠會四肢痠軟,無力動彈……」

  李德威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瓊道:「不讓你打擾我哥哥,好讓他專心一意運籌帷幄,領軍作戰,早一天打下京城。」

  李德威冷冷一笑道:「京裏又有謀臣,武有上將,多個我不見得會怎麼樣,少個我也不見得會怎麼樣。」

  李瓊道:「這就是了,那你大可以安心在我這兒呆些時日!」

  李德威沒說話,他心裏明白京畿一帶的兵馬不能作戰,朝廷打算南遷,軍隊毫無鬥志,目睹闖賊猖獗,賊兵勢眾,一路攻城陷鎮,節節勝利,京畿一帶人心惶惶,軍民士氣低落,京城實在岌岌可危,可是他也明白,急無濟於事,他如今被困在這兒連動都不能動。

  明白歸明白,一時疏忽遭賊所困,他心裏不但急,而且氣恨,可是他沒有流露出來,哪怕是一絲絲。

  只聽李瓊又道:「你可以放心,我不會永遠把你困在這兒,只等我哥哥打下京城,我馬上就會放你走,我知道,那時候放你,對你來說已經是太遲了,可是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我是李家人,我當然幫我哥哥……」

  李德威忍不住道:「你們就那麼有把握把京城打下來麼?」

  李瓊口齒啟動了一下,旋即搖頭說道:「軍機難測,這個很難說,不過我哥哥誓必打下京城不可,要不然他做不了皇帝。」

  李德威道:「李自成他糾眾造反,就為當皇帝麼?」

  李瓊道:「朝廷奸佞橫行,北邊外患連年,強敵壓境,奸佞禍國,怨聲載道,哭聲震天,你以為朱家該拱手讓賢麼?」

  李德威冷冷一笑道:「打古至今,沒有一個朝廷沒有奸佞,沒奸佞也顯不出忠良,天災頻仍,國窮民困,朝廷又哪來的力量對付外患,在這國家危急存亡之秋,你們身為大明朝的子民,不思竭盡一己之心,效力朝廷,抵禦外侮,反而乘機糾眾造反,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你們良心何在,人性何存?怨聲載道,哭聲震天,你們要不聾不瞎,就應該者得見,聽得見,那流離失所,扶老攜幼的哭黎,他們是怨的哪一個,罵的哪一個……」

  李瓊道:「改朝換代,總是要有所犧牲的……」

  李德威雙眉一揚,就待駁斥。

  李瓊話鋒忽轉,道:「咱們不談這些,換個話題,好麼?」

  李德威冷笑一聲道:「怎麼,怕聽那義正辭嚴的口伐。」

  李瓊搖搖頭,道:「我並不怕什麼,即使你如何的慷慨,如何的激昂,那也不過是枉費口舌,於事毫無補益,既如此,何如換些輕鬆的談談。」

  李德威道:「當此國家危急存亡之秋,內憂外患交侵之際,我的心情沒有辦法輕鬆……」

  李瓊眉梢兒揚起,道:「那麼我問你,心情沉重能如何,憂慮又能如何?」

  李德威道:「那是我的事……」

  李瓊淡然一笑道:「你的事怎麼樣,據我所知,你的心情並不如你所說的那般沉重。」

  李德威目光一凝,道:「你這話……」

  李瓊笑笑說道:「據我所知,你有兩個紅粉知己,要是你的心情那麼沉重,你怎麼會談這些兒女私情。」

  李德威呆了一呆,旋即肅然說道:「你弄錯了,她們一腔熱血,深明大義,是我救國救民的戰友,是我救國救民的夥伴。」

  李瓊道:「說得好聽啊!」

  李德威道:「信不信在你,而且也無關重要。」

  李瓊道:「我只信一半,你懂我這句話麼?」

  李德威道:「我不懂。」

  李瓊道:「我可以解釋給你聽,我所以說只信一半,那是說我相信她兩個是你的戰友,是你的夥伴,可是我不相信你們之間能完全不談兒女私情,我是個女人,我清楚,男女之間相處久了,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兒女私情來的,這是想掩都掩不住的。」

  李德威道:「我不願意在這上頭跟你爭辯。」

  李瓊道:「這麼說你是承認了?」

  李德威道:「我沒心情談這些,戰友夥伴也好,紅粉知己也好,那都跟你沒關係。」

  李瓊道:「當然跟我沒關係,跟我有什麼關係?只是我要問問你,像你這麼一個人,一個刺客,要以我的脾氣,擒下你就該馬上砍……」

  李德威道:「隨你的便,要割要剮任你。」

  李瓊道:「你急什麼,我話還沒說完呢,我該殺你卻沒殺你,現在不拿你當階下囚看待,有一天我還打算放你,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李德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道:「不知道。」

  李瓊道:「我可以告訴你,我自小在男人堆裏長大的,跟著我哥哥東奔西跑這麼多年,我已經完全沒有女兒家那種忸怩態了,我心裏想什麼就說什麼,很早我就知道有你這麼個人了,我一直想見見你,見著你之後,打從那第一眼起,我就愛上了你……」

  李德威道:「謝謝你的好意,我不敢領受。」

  李瓊毫不在乎,道:「我知道你把我當成一個盜女,就像你剛才所說,漢賊不兩立,正邪同冰炭,那不要緊,我也不計較那麼多,我自己也明白,我這種愛是不會有結果的,我不能嫁給你,你也不會要我……」

  李德威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李瓊道:「我有自知之明,可是你也要明白,你現在落在我手裏,一切都得聽我的,說得不好能聽點兒,你得乖乖的任我擺佈……」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不見得,情之一事是不能勉強的,你可以控制我的人,卻無法控制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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