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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白掌櫃兩眼涕淚,混身哆嗦:「我早盼晚盼,沒想到直到今天才見著您,可是,老實說,不瞞您,沒見著您之前,我實在是沒把握還能見著您。」

  他話落,矮身就往下跪。

  中年黑衣人忙道:「老哥哥,你這是幹什麼?」

  他一把拉起了白掌櫃。

  白掌櫃熱淚直流,淚眼望李豪,道:「楚爺,這位是──」

  中年黑衣人道:「他現在叫李豪,按說他應叫李詩,你說他是誰?」

  白掌櫃的直了眼,哆嗦得更厲害了,淚水落在鬍子上,哆嗦得都濺了起來,他失聲叫道:「天,大少爺──」

  他又要往下跪。

  李豪攔得更快:「老人家,我不敢當。」

  白掌櫃的沒能跪下去,他突然號啕大哭:「大少爺,見了您就像又見著了李先生──」

  中年黑衣人道:「好了,老哥哥,讓人家聽見不好。」

  白掌櫃的哭著道:「我上板兒,不做生意了,誰會聽見,憋了這麼多年了,您就讓我放聲哭了吧!」

  真情流露,十分感人。

  中年黑衣人陪著流淚,李豪雖然沒流淚,可是他緊緊抓住白掌櫃的一雙手。

  白掌櫃哭得是夠傷心的,可是這時候堂屋門外有人叫他,輕輕的,怯怯的:「掌櫃的。」

  聽聲音,是那個伙計。

  白掌櫃收淚住聲,道:「進來吧!」

  人進來了,可不正是那伙計。他端個茶盤兒,上頭有三杯茶,他有點不自在,把三杯茶放下。

  白掌櫃邊擦淚道:「大少爺,楚爺,這是自己人,叫石三兒,我叫他小三兒──」

  一頓,道:「小三兒,見見,這兩位就是我跟你們常說的,西郊李家的人,這位是李家的大少爺,這位李先生的至交楚雲秋楚爺。」

  石三怯怯叫道:「大少爺,楚爺。」

  小伙子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有爬下磕頭。

  中年黑衣人楚雲秋忙攔住了:「小三兒,都是自己人,不用這樣。」

  白掌櫃抬手讓坐:「大少爺,楚爺,讓您兩位站了半天,快坐吧。」

  都坐下了,只有石三拿著茶盤侍立一邊。

  白掌櫃的道:「楚爺,這些年──」

  楚雲秋道:「說來話長,待會兒我再慢慢告訴你,我跟大少爺來找你,是來問問你,我那老主人跟主母,還有家人,他們的骸骨──」

  他說到這兒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可是夠了,白掌櫃懂他的意思,道:「大少爺跟楚爺到西郊去過沒有。」

  楚雲秋道:「去過了,一抵京就去了。」

  白掌櫃道:「就是楚爺您不問,我也會告訴您跟大少爺,當年,李府遭了毒手,『北京城』也遭賊攻破了,是閹賊曹化淳開城迎賊的,不然闖賊還不會那麼快進城。

  「皇上吊死煤山殉國,整座『北京城』淪落賊手,燒殺劫掠,城裏光大火就燒了好幾天,西郊也遭賊派人盤據,近都不能近,後來等到吳三桂借兵入關,趕走了闖賊,再去西郊看,已經什麼也找不到了。」

  也就是說,李逸塵夫婦跟他的家人,已經是骸骨無存,什麼也沒有了。

  楚雲秋隔著茶几一把抓住了白掌櫃的胳膊,他滿面悲痛,雙目涕淚,心顫、手顫,身上的衣裳都抖得簌簌作響。

  白掌櫃不只悲痛,而且一臉愧色:「楚爺,我該死……」

  李豪心裏雖難過,但是表面上還能保持平靜,道:「白掌櫃,不怪你。」

  楚雲秋鬆了白掌櫃,收回了手,道:「老主人,主母何等樣人,先主人又是何等的德高望重,沒想到到頭來落得個這麼悲慘──」

  話說到這兒,他的眼淚流了下來。

  白掌櫃也陪著流淚,道:「楚爺,闖賊人馬盤據西郊,我近也不能近,那時候我是既悲痛又急,恨不得不顧一切衝到西郊去。可是有什麼用,除了賠上我一條命之外,於事無補啊!」

  這還真是實情。

  李豪兩眼也現淚光,可是他就是不讓眼淚掉下來,他道:「恩叔,白掌櫃,闖賊作亂,荼毒生靈,多少人家破人亡,骨肉離散,連皇家都不能倖免,又何況尋常百姓家,這麼想心裏會好些。」

  楚雲秋一掌搗在自己大腿上,咬牙切齒,神色怕人。

  「闖賊,你死得太早,死得太便宜。」

  李豪道:「恩叔,闖賊死得太早,死得太便宜,他左右那幾個殺手,可還活著啊。」

  白掌櫃忙道:「楚爺,找到幾個了。」

  楚雲秋道:「莫奇躲在『承德』『金蘭牧場』,少主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癱了多少年了,只比死人多口氣,生不如死,少主仁厚,放過了他。」

  白掌櫃呆了一呆,道:「大少爺真是太仁厚了,莫賊落得這麼一個下場,也算是他的報應了。」

  楚雲秋道:「莫奇僥倖不死,是因為他癱了,剩下的幾個賊,恐怕就沒他那麼幸運了。」

  白掌櫃道:「楚爺是說京裏這幾個。」

  楚雲秋道:「老哥哥,你也知道這幾個在京裏。」

  白掌櫃道:「知道,怎麼不知道,吳三桂借清兵入關,闖賊倉皇逃竄,這幾個根本就留下沒走。」

  楚雲秋驚愕道:「闖賊的殺手,吳三桂怎麼饒得了他們。」

  白掌櫃道:「不是他們,清兵還不會那麼快進『北京城』,原來他們是清兵的內應。」

  楚雲秋臉色一變,道:「這麼說,他們豈不是都跟宮裏有關連。」

  白掌櫃道:「誰說不是啊,儘管表面上看他們都是良善百姓,其實他們都是滿虜對付漢人的爪牙,他們早就賣身投靠做了鷹犬,想動他們可是不容易啊!」

  楚雲秋咬牙切齒:「該死,他們跟莫奇不一樣,倒知道託庇於滿虜──」

  李豪道:「恐怕莫奇要不是癱了,他也會託庇於滿虜,一個活死人,只剩一口氣,毫無利用價值,滿虜又豈會管他。」

  白掌櫃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對,大少爺說的真是一針見血。」

  楚雲秋道:「動他們就是再難也要動,不惜跟滿虜為敵,滿虜如果識相,就應該置身事外。」

  白掌櫃道:「楚爺,不容易啊,咱們又沒有足以讓滿虜顧忌的勢力,怎麼可能讓滿虜放棄他們,置身事外。」

  楚雲秋兩眼冷芒閃射,威態嚇人:「那滿虜就是至少又多兩個強敵了。」

  李豪道:「恩叔,辦法是想出來的,敵明我暗,管教他們防不勝防,一個也不會讓他們逃出去的。」

  楚雲秋神情一黯,道:「少主,我是不行了,全仗您了。」

  李豪道:「恩叔不要這麼說,我應該的。」

  白掌櫃忙道:「楚爺怎麼了,楚爺一身好修為,怎麼說不行了。」

  楚雲秋道:「當年護著少主殺出重圍的時候,我受了傷,不是經過高人救治,我命都沒了,如今命雖然保住了,功力卻大打了折扣。」

  白掌櫃既驚又惋惜,「呃」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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