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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無機真人與無非真人也有詫異色,分別投過探詢一瞥。

  南宮逸視若無睹,目光不離一清道:「這兩位,一位是貴派掌教,一位是道長的授業恩師,多年來,掌教對道長的鍾愛、器重,令師對道長的期望,那視同己出的愛護,多年培育的苦心及恩情,身受者是道長一人,所以,道長該比任何人清楚……」

  一清臉上神色倒沒什麼變化,可是他有意要低頭。

  南宮逸及時說道:「道長,請別低頭,我還有話說。」

  一清一震,未敢再動。

  這一來,全明白了,無機真人與無非真人目射欽佩之色,宮寒冰也笑了,但笑得好勉強。

  商和與司徒奇互覷一眼,那意思是:瞧!還是咱們這位三弟行。

  南宮逸接著道:「道長自己該明白,道長入『華山』門牆不過三數年,就在這短短幾年中,道長能躋身『華山三秀』之列,內得長輩器重,平輩羨慕,外則揚名武林、享譽江湖;這固然是因為道長稟賦超人、姿質絕佳,可是,若不是貴掌教的垂愛,令師培育,道長恐怕還不會有這種成就……」

  一清臉上有了變化,那是一絲羞愧色。

  南宮逸目中奇光一閃,接著說道:「道長也該知道,在道長的長輩之中,不乏智慧、功力兩稱高絕的好手,令師兄、師弟,也不比道長差到哪兒去,而道長能蒙掌教委以當值『三清院』重任,那表示貴掌教是多麼器重、多麼信任道長。在他兩位這種大恩之下,道長不思圖報,反而為人所用,欲害慈祥長輩、友愛平輩於死地,姑不論罪稱大逆,且不談被當場發覺,就是沒被我等及時發覺,良心的譴責,是任何人所難承受的。道長深夜捫心自問,試問對得起誰?這一輩子又如何能安心終老……」

  一清又有了變化,剎時泛起顫抖的身形。

  南宮逸笑了笑,繼續說道:「再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天理昭彰,不隱邪惡;道長是出家人,當知舉頭三尺,自有神明,試看古今凡為惡作歹之人,哪一個能不遭報應,能得到善終?那麼,就算道長良心難安,能欺於人,但試問,能躲得過天麼……」

  一清身形一抖,機伶寒顫,額頭已滿汗漬,只是還沒說話。

  宮寒冰的臉上,也閃過了一絲異樣神情,那神情表示什麼,難以言喻,任何人也無從意會。

  南宮逸又道:「道長如今該明白了,今夜『華陰』事,為什麼令師伯也要帶道長一起去,那是我的主意,我要讓道長看看,為虎作倀,替人賣命的下場。道長也該記得,我跟商大俠所說的那幾句話: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一個人不怕錯,但錯了以後,要知道懸崖勒馬,毅然回頭,要不然執迷不悟,那是無可救藥的人,那種人的下場,一同『閩西四虎』、『川中三劍』……」

  一清身形猛顫,頭垂得更低,但旋即,他猛然抬起了頭,口齒啟動,想說什麼;而,倏地,他面上掠過一片驚駭色,連忙又低下了頭。

  南宮逸目中威棱一閃,接道:「為人在世,非正即邪,正為邪之敵,邪為正之仇,由來如冰炭,似水火,道長究竟屬意哪一邊,我不敢相強,事關道長自己一生,道長試擇之。不過,最終一句話,我不能不說,如今回頭猶未晚,再不醒悟悔已遲,實告道長,我若非一念愛才,早在我上得『華山』的第一天,道長就難逃指顧,言盡於此,是福是禍,全在道長一念抉擇。」

  一清身形抖得更厲害,猛然再抬頭,臉上是一片無限複雜的神色,目中是兩眶羞慚悔恨淚,砰然一聲,忽地跪下:「一清知過,願領門規,一死以贖前衍,以謝『華山』。」

  倏地垂下頭去,雙肩聳動不已。

  南宮逸暗嘆了口大氣,回頭與商和、司徒奇交換欣慰的一瞥,那感受,像是釋去了肩上重負。

  無非真人一襲道袍無風自動,老臉抽搐,目中湧淚,但他卻連忙把那顆皓首轉向了一旁。

  這是至性,也是人之常情。師徒如父,於此已幾多年,哪個不疼?哪個不愛?對這如同骨肉的愛徒他如何下得了手?

  適才揚掌,那是事非得已,也是強忍割肉之痛。

  而如今,迷途知返,浪子回頭,心中甚感安慰,最高興的,該是他,但是,他不願意流露出來。

  而,無奈卻又掩之不住,這該是最感人的情景。

  無機真人的感受,與無非沒什麼兩樣,老眼向著南宮逸投過感佩的一瞥,他要南宮逸再說幾句。

  南宮逸自然懂,舉手一拱,笑道:「掌教,能認過,這是大勇,錯未鑄成也沒不可饒恕的罪行,南宮逸愛才心切,想代一清求個情。」

  無機真人略一猶豫,稽首答禮:「南宮大俠有諭,無機不敢不聽,無如……」

  南宮逸截口說道:「我明白掌教的難處,那不妨,南宮逸也不敢讓掌教為難,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天心洞』中面壁三年,如何?」

  無機真人雙眉一展,稽首說道:「無機敬遵令諭。」

  他這裏話聲方落,無非真人突然跨前數步,他身形剛矮,南宮逸已然架住他左臂:「真人你是要折煞南宮逸?」

  無非真人動彈不得,老眼含淚,滿臉激動:「大恩不敢言謝,無非有生之年……」

  南宮逸截口笑道:「真人,我為的是『華山』。」

  無非真人道:「一清是無非的徒弟,無非自當永銘五內。」

  南宮逸搖頭一笑,鬆了手:「隨真人怎麼說吧!」

  無非深深一稽首,轉望一清,揚眉沉喝:「還不謝過你掌教師伯與南宮大俠!」

  一清聞言,連忙頓首,謝過掌教師伯之後,剛轉過身。

  南宮逸已然衣袖雙展,硬生生他虛空架住了一清身形。

  「站好了,答我問話。」

  一清拜之不下,只得作罷,垂手肅立,靜待問話。

  南宮逸笑了笑,道:「投書、毀匾,道長是聽誰之命行事?」

  一清低下了頭,道:「一清只知道他是『幽冥教』中人,卻不知道他是誰。」

  南宮逸道:「道長又怎知他是『幽冥教』中人?」

  一清道:「他穿的是『幽冥教』裝束。」

  南宮逸笑道:「『幽冥教』裝束,我也穿過。」

  一清忙道:「他有證明身分的腰牌。」

  南宮逸道:「『幽冥教』的腰牌,也有好幾種。」

  一清道:「他是鐵牌身分。」

  南宮逸笑道:「那麼,該是十王中的一位……」

  頓了頓,笑問:「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一清道:「在各門派前輩蒞臨的前一天。」

  南宮逸雙眉一挑,道:「他上了『蓮花峰』?」

  一清點了點頭,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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