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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南宮逸道:「那是自然,天有無理,世有世理,無論何時何地,都得講理,人要是不講理,豈不成了禽獸了?」

  黑衣人雙目寒芒連閃,厲聲說道:「你要是講理,也不會奪人所愛了。」

  南宮逸沒在意,淡淡一笑,道:「那能叫奪愛?」

  黑衣人道:「那跟奪沒什麼分別。」

  南宮逸笑了笑,道:「固然,無雙是你所愛,但我請問,她愛你麼?你且捫心自問,你當年所作所為,值得她愛麼?」

  黑衣人默然不語,半晌方道:「不管怎麼說,要不是因為有你插在中間……」

  「我承認!」南宮逸說道:「但是我要告訴你,就算沒有我的介入,無雙也絕不會嫁給你的。」

  黑衣人道:「你怎麼知道?」

  南宮逸道:「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黑衣人唇邊驟起一陣抽搐,道:「是無雙告訴你的?」

  南宮逸答得妙:「用不著她告訴我。」

  黑衣人一襲黑衫無風自動,緩緩垂下頭去……

  南宮逸目光深注,微一皺眉,道:「事情已成過去,無須再談;談多了,徒亂人意,咱們還是轉回話題,談談你那當年誓言吧!」

  黑衣人猛然抬頭,雙目微紅,神色懾人:「你怕?」

  南宮逸淡然說道:「我怕什麼?」

  黑衣人道:「一提此事,你心中有愧。」

  南宮逸淡淡說道:「我心安理得,問心無愧,不獨此事,任何事也一樣。」

  黑衣人道:「那你為何不願多談?」

  南宮逸道:「我為的是你。」

  黑衣人激動地道:「我心已碎,腸已斷,何在乎多碎一片,多斷一寸!」

  南宮逸道:「心碎、腸斷,是你自作自受。」

  黑衣人道:「所以我說你不必怕我受不了。」

  南宮逸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黑衣人大笑說道:「你是憐憫我?」

  南宮逸沒說話,未置是否。

  黑衣人神色一轉淒厲,慘笑地說道:「南宮逸,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南宮逸仍未開口。

  黑衣人陡挑雙眉,目中暴射寒芒道:「南宮逸,你聽到了沒有?」

  南宮逸淡然說道:「我字字聽得真切。」

  黑衣人道:「那你裝什麼聾,作什麼啞?」

  南宮逸道:「你要我說些什麼?」

  黑衣人道:「我告訴你,我不要任何人同情。」

  南宮逸道:「需要不需要,你自己明白。」

  黑衣人渾身顫抖,厲聲叫道:「我明白,我不需要!」

  南宮逸默然不語,只將一雙柔和目光,緊緊地凝注著他。

  剎那間,這「君山」的最高處,一片死寂,寂靜得隱隱令人有窒息之感。

  黑衣人淒厲兇態漸斂,面上,起了陣陣輕微抽搐,竟又垂下頭去。

  這是人性;人性,當其反常發洩的時候,在正常的對待下,儘管外表顯得堅強無比,內裏卻脆弱得十分可憐。

  南宮逸一雙目光,變得更為柔和,輕輕說道:「宇文兄……」

  黑衣人猛然抬頭,雙目盡赤,厲聲地說道:「往口!南宮逸,昔年情誼早絕,你不配這樣叫我!」

  南宮逸沒在意,接著說道:「宇文兄,事隔多年,彼此都已經是三四十歲的人了,何必再做這血氣之爭?為了一點誤會,非兵刃相見不可?」頓了頓,接道:「一個人,一生之中很難交得幾個知心朋友,難道說你非得為了這一點誤會,反友成仇,反愛為恨地讓我們兩個之中躺下一個不成?當年,別說南宮逸沒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縱有,事隔多年,歲月流轉,也應該淡忘了。不錯,無雙結識你在先,卻嫁給了我,但,宇文兄,請平心靜氣,捫心自問,那怪誰……」

  話鋒微頓,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感受,甚至感同身受,但那不是同情,不是愧疚,而是朋友與朋友間多年感情使然。換了你是我,你也會這樣!我也明白你為什麼爭強好勝,非打倒我不可,那是因為你認為無雙當年之所以捨你而嫁給我,是因為我是所謂天下第一人。你要這麼想,那你就錯了!你該知道無雙不是俗脂庸粉、平庸女兒家,這天下第一人的頭銜,她不屑一顧;你也該知道,感情,微妙得很,也絲毫勉強不得;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你多年埋首深山,為的就是要打倒我,姑不論你這種做法對不對,能不能如願爭得所謂天下第一人,就算能,你又能得到什麼……」

  黑衣人身形猛震,啞聲說道:「我還能得到什麼?我早就什麼都沒有了。」

  南宮逸道:「你錯了,宇文兄,你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你自己性情孤傲,仇視一切,摒絕了一切。」

  黑衣人道:「你是說……」

  南宮逸道:「多年來,我夫婦對宇文兄未曾一日忘懷,始終把宇文兄當至交看待。」

  黑衣人身形一陣劇顫,搖頭悲慘苦笑:「晚了!晚了!太晚了!來不及了!」

  南宮逸道:「那是宇文兄自己的想法。」

  黑衣人道:「不錯,我是這麼想。」

  南宮逸道:「就因為這想法,才使你什麼都沒有了。」

  黑衣人默然片刻,突然寒聲說道:「這麼說來,是我錯了?」

  南宮逸目中異采一閃,道:「是的,宇文兄,你由當年一直錯到現在。」

  黑衣人陡地仰天狂笑,良久不絕,直笑得聲嘶力竭:「我錯了?奪我所愛,摧我肝腸,陷我於絕地,使我十多年備嚐錐心刺骨之痛苦,使我十多年蒙羞受辱,人前抬不起頭,把個『錯』字反按在我的頭上,南宮逸,這就是你所說無論何事何地講的理?」

  南宮逸月中冷電閃漾,半晌方道:「宇文兄,一切你該都已知道,我不想多說……」

  黑衣人道:「我當然知道,否則我就不出來了。」

  南宮逸雙眉微挑,道:「那麼,你認定怪我了?」

  黑衣人連挫鋼牙,厲聲說道:「南宮逸,你多此一問。」

  南宮逸默然不語,良久始突然一嘆說道:「你當真非這麼做不可?」

  黑衣人答得斬釘截鐵:「我但有三寸氣在,非打倒你不可!」

  南宮逸道:「我已說過,打倒我,你並得不到什麼。」

  黑衣人道:「我什麼都不要,只想出出胸中這口積壓多年的怨氣。」

  南宮逸唇角顫動,道:「宇文兄……」

  「住口!」黑衣人厲喝說道:「你該知道,我十多年忍辱含羞、埋首深山,為的是什麼!」

  南宮逸猶圖化解,道:「我知道,但你不該自毀誓言。」

  黑衣人道:「我當年發誓,你二人不死,我永不復出。」

  南宮逸道:「我跟無雙都還在。」

  黑衣人道:「你二人傳過死訊沒有?」

  南宮逸道:「訛傳豈能作準?事實上,我現在正站在你面前。」

  黑衣人道:「那我不管,既傳死訊,我就能再現武林,至於你二人沒死,死訊只是訛傳,那已不關緊要了。」

  南宮逸目光深注,道:「想必你事先就想到,我倆死訊不確?」

  黑衣人道:「不說假話,我想像得到。」

  南宮逸淡然說道:「這麼說來,你很高明,很會利用時機。」

  黑衣人臉一紅,陰笑說道:「不論你怎麼說,反正你不能說我自毀誓言。」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我不怪你,只怪我當初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黑衣人道:「現在想到了,已經來不及了。」

  南宮逸道:「說的是,所以說,一個人無論做什麼事,事前都該多多考慮,以免日後懊悔莫及。」

  弦外有音,話中有話。黑衣人不是糊塗人,獰笑說道:「我考慮了十幾年了,我生平做事從不後悔。」

  南宮逸道:「那就好……」

  雙眉一挑,道:「你再現武林,既然找的是我,那麼希望你就找我一人。」

  黑衣人冷笑說道:「那是當然。」

  南宮逸目光一凝,道:「你答應了?」

  黑衣人道:「答應什麼?」

  南宮逸道:「冤有頭,債有主,要找找我,別亂傷無辜。」

  黑衣人答得狡猾,冷冷說道:「你能擔保他們不惹我?」

  南宮逸臉色一變,道:「什麼叫惹你……」

  一指三座新墳,接道:「人家談人家的,惹著你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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