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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心雖更冷,師兄妹的名分猶在,她並未因這件事否認了宮寒冰在她心中的那大師兄地位。

  其實難怪,大師兄對她百般愛護,曲意容讓。

  雖然沒有情愛可言,但這份猶比手足的感情,是深鐫心內,永遠不能抹煞、永遠不能夠忘記的。

  她只認為大師兄不該這麼做,鄙視大師兄這種手段,別的,她沒有牽涉在一起,只因為他是她心目中的大師兄,已經很久很久了。

  道姑回答了她那自言自語的問話,道:「姑娘冰雪聰明,似乎不應不懂。姑娘,就因為你遲遲不願意,你對他沒有情愛可言,再加上南宮大俠的再現武林,並進了『古家堡』,近在身側,你對南宮大俠難以自禁的情愛流露,你對他的始終冷漠,使他不得不採取這種手段先行佔有你,免得夜長夢多,好事成空。其實,他錯了!完全錯了!縱然佔有一個人的身體,而心仍他屬,又能獲得什麼?他應該考慮考慮後果。」

  古蘭唇邊再起抽搐,緩緩垂下螓首。

  石室中,又恢復一片沉重的寂靜。

  半晌,道姑一聲輕嘆說道:「姑娘,事情已成過去,別再想它了,好在姑娘依然故我、清白未污、白壁無瑕,仍是無羞無愧的女兒身……」

  古蘭猛抬螓首,毅然說道:「我不會再想,永遠不會再想了,這一輩子我也不再返回『古家堡』了。你如不嫌棄,希望能跟你做個伴兒……」

  「姑娘。」道姑說道:「我歡迎之至,只恐怕我這居處會委屈了你。」

  古蘭道:「我先謝謝了,恬淡無涉,清清靜靜,雖苦也甜,何況古蘭不是嬌生慣養、養尊處優的閨閣千金。」

  道姑笑了笑,道:「人,都有個家,不能說不回家、不要家。我希望姑娘這只是暫時的,『古家堡』姑娘生於斯,長於斯,日後總還是……」

  「日後事日後再說吧!」古蘭勉強一笑,淒婉無限:「世事變幻無窮,誰知道日後是個什麼樣子?」

  道姑淡淡一笑,道:「姑娘,別做如是想,這種想法可怕得很;實在說,我很羨慕你,我雖是出家人,那是情非得已,因為我有家歸不得。」

  古蘭隨口問:「你家在何處?」

  道姑答得妙,也有點避實就虛,說道:「我,到處為家,獨來獨往,無拘無束,不屬於任何門派。」

  古蘭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我是問你未出家之前的家。」

  這一問,道姑似乎無從躲避,無如,她答時並未顯得困難。

  「離此不遠,我原籍北京,寄居陝西。」

  古蘭美目凝注,緊逼一句:「陝西太大了點兒,總該有個小地名。」

  道姑深注古蘭一眼,答得更妙,但越見有意閃避:「出家多年了,我已經忘了那地方叫什麼。」

  古蘭仍不放鬆:「人忘了住地名稱,這倒是首聞。」

  道姑笑道:「姑娘,我這情形就是姑娘生平僅見。」

  顯然,她不願說。

  古蘭笑了笑,望著她道:「你似乎有很大的隱衷?」

  道姑身形微震,道:「是麼?人都有隱衷,司馬君實所謂『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的說法,是有特定界限的事。本沒有不可言的,那只在願不願言而已,我相信司馬君實他也必有不願對人言之事,對麼,姑娘?」

  這番話,高明無以,既說明人人皆有隱衷,不足為怪,又復藉司馬君實為據,暗示她不願對人言。

  無奈,古蘭仍不放過她,道:「不然,像我就沒有隱衷。」

  「不然!」道姑搖頭也做此同樣口吻,道:「姑娘有隱衷,只不過盡被我知,已不成其為隱衷而已。像姑娘傾心南宮大俠,不克自拔之事,若非我已知道,姑娘願意輕易對我啟齒麼?」

  道姑好辯才,古蘭啞了口,臉一紅,無詞以對。

  好半天才淡然一笑說道:「我平常總以為自己口舌還差強人意,如今才知實在笨拙得可以,面對高明,只有甘拜下風。」

  「好說。」道姑嫣然笑道:「那是姑娘過獎,也是姑娘謙虛,更由於我所言皆事實,事實如鐵,理當勝過任何雄辯。」

  古蘭美目凝注,異采閃漾,突然一嘆說道:「我不再多問其他了,因為那是自討苦吃,我也不想知道你的隱衷,只希望你答應我一點……」

  道姑微笑接口:「取下覆遮物,示人真面目,是麼,姑娘?」

  好厲害!

  古蘭一嘆搖頭道:「看來我處處落你後著,在你算中,不錯,我就只這點要求,願不願全憑你,古蘭不願強人所難。」

  道姑一笑,說道:「姑娘才是真正好口才,話已出口,我怎好讓人下不了臺,你說是麼,姑娘?」

  古蘭嬌靨飛紅,沒開口。

  道姑卻一笑道:「姑娘,示你真面目未嘗不可,但從此取下覆遮物,我礙難從命,懂麼,姑娘?夠麼,姑娘?」

  古蘭懂,自然懂,不知怎地,心中一陣洶湧激動,她簡直渴望已極,急不可待,猛地一點螓首,道:「懂,我懂,夠了,哪怕是一眼。」

  道姑美目深注,突閃異采:「姑娘當真那麼想看我這張臉?」

  古蘭沒說話。

  道姑自己卻道:「這一問,問得多餘……」

  笑了笑,接道:「在姑娘想像中,我這張臉是什麼樣兒呢?」

  古蘭不能不開口了,她未答先問,道:「一定要說麼?」

  道姑道:「我也有這麼個要求,請姑娘先答我一問。」

  古蘭想了想,皺起黛眉:「我無法形容,至少,該使古蘭自慚形穢,黯然失色。」

  道姑笑了。

  「多謝姑娘,自慚形穢、黯然失色未必,無法形容倒是真的。姑娘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請姑娘鎮定心神,別被我這張見不得人的臉嚇壞了。」

  伸手向耳朵邊摸去。皓腕一翻倏沉,廬山真面目頓時呈現。

  只那麼一瞥,古蘭心神猛震,立即怔住。

  美目圓睜,檀口半張,要不是玉手掩得快,一聲駭然驚呼非衝口而出不可;還好,她總算及時掩住了。

  她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事實冰冷殘酷,不容她不信。

  那張臉,看它的周圍輪廓,雲鬢如繪,粉腮似雪,確是美到了極點。

  但那本應風華絕代、清麗出塵的嬌靨中央部位,自眼以下,卻使人觸目驚心。

  鼻子,塌扁而斜歪,口,朱唇翻裂,厚薄不一。

  那本該吹彈欲破、嬌嫩無比的粉面雙頰,肉色赤紅,像剝了一層皮,且疤痕斑斑、慘不忍睹。

  想像中的西施、王嬙,變成了無鹽、嫫母。

  醜而可怕!

  是天仙化人,也是懾魂厲鬼。

  望之,真能令人毛髮悚然,不寒而慄。

  但,眼以上,那雙美極鳳目,清澈深邃,一泓秋水般,放射著令人不忍不看,卻又不敢正視的聖潔光輝。

  一雙遠山般黛眉。

  欺雪賽霜,代表著智慧的白皙粉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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