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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宮寒冰臉色再變,道:「我這就走,我這就走,容我先向南宮大俠作一不情之請,話說完,我絕不多留一刻,行麼?」

  不等古蘭答覆,便轉往南宮逸莊容說道:「先請恕宮寒冰放肆,南宮大俠復出武林,俠駕首臨『古家堡』,為的是我『古家堡』的內憂外患,大恩大德,存歿俱感;但宮寒冰既接掌門戶,復又身為小師妹未婚夫婿,斗膽以為,『古家堡』一切私事,宮寒冰自己可以照顧得了,不敢有勞任何外人,是故,敢請南宮大俠在此做客期間,勿再勞神費心,不情之請,還請南宮大俠惠予成全!」

  開門見山,直截了當,說得很明明白白。

  南宮逸怎麼也沒料到宮寒冰會有此一著,同時是當著古蘭。一時玉面漲得通紅、大窘,不知所以。

  他能說什麼?不錯,宮寒冰既接掌門戶,又是古蘭未婚夫婿;他有資格對任何人說這種話。

  他有資格拒絕任何人管「古家堡」的事,不准任何人接近他的如花未婚嬌妻古蘭,絕對地有資格。

  仗著這穩固立場,堵住南宮逸的嘴,使南宮逸不能不點頭,不得不識趣而退,這一著,高明之極。

  良久,南宮逸臉上紅潮稍退,神情才漸趨於平靜,望著靜待答覆的宮寒冰,淡淡一笑,道:「宮大俠不是人間賤丈夫,南宮逸自信也是頂天立地人。我重出武林,來到『古家堡』,先為外患,後為內憂,除此別無任何他意。如今宮大俠既已有話,南宮逸自當即刻離開『古家堡』。可是,我話說在前面,我可以離開『古家堡』,但『古家堡』內憂外患這兩件事,我卻非管不可,有生之年,我誓必查明此事,找出真兇,慰老堡主及岳四俠於地下;還有,蘭姑娘雖是宮大俠未婚妻室,但至今也是南宮逸紅粉知己,她若有毫髮之傷,南宮逸唯你『古家堡』是問,言盡於此,告辭!」

  抱手微拱,轉身出亭。

  「三哥,等一等!」背後傳來古蘭的呼喚。

  當此之際,南宮逸深深體會古蘭心情,不忍不聽,只得停步回身,向著古蘭微笑發問道:「蘭姑娘還有什麼事?」

  古蘭神色不然,緩緩說道:「我跟三哥一起走。」

  南宮逸心頭一震,急道:「蘭姑娘……」

  古蘭淡淡接話道:「家父已經故世,姓古的現在已當不了家了;『古家堡』既然有人不歡迎三哥,我感同身受,不願意再留下去了。」

  宮寒冰適時發話,說得不慌不忙:「蘭妹,你可都聽見了,我可沒有說過不歡迎南宮大俠的話。再說,南宮大俠是蘭妹的朋友,『古家堡』的恩人,我縱有天膽也不敢。」

  古蘭神色冷漠,連看也未看他一眼。

  宮寒冰尷尬強笑,又轉向亭外南宮逸:「南宮大俠……」

  南宮逸淡笑接口道:「南宮逸明白,宮大俠未做逐客之言,要走的是南宮逸,這與宮大俠無關,宮大俠也請放心,蘭姑娘只是一時氣話,『古家堡』是她的家,她不會輕易離去的。」

  話鋒微頓,目注古蘭,正色又道:「蘭姑娘,令尊及令四師兄屍骨未寒,靈樞未葬,身為人女,豈可輕離?同時也請為自己、為南宮逸多想想。」

  話說得很明白。

  古蘭絕代紅粉,深明大義,頓時無言以對,螓首倏垂,默然不語。

  宮寒冰唇邊飛快掠過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

  南宮逸暗暗一嘆,道:「『古家堡』內危機四伏,蘭姑娘請多保重,南宮逸雖然離開了『古家堡』,在陰謀未破,真兇未獲之前,總會常來探望的。」

  轉身大步行去。

  古蘭抬起螓首,望著那頎長、瀟灑、飄逸的背影,失色香唇邊起了陣陣抽搐,櫻口數張,欲喚又止。

  轉瞬間,南宮逸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宮寒冰望了望呆立不動、恍如一尊石像般冰冷的古蘭,神色間突然浮現一絲不安,但那極為輕微,低低喚道:「蘭妹……」

  古蘭木然截口說道:「人已經走了,大師兄無須再多解釋,天時不早了,大師兄請回吧,我也要回房安歇去了。」

  逕自輕舉蓮步,嫋嫋出亭。

  宮寒冰並未阻攔,望著那無限美好,卻又失魂落魄、隱透無限哀傷、淒涼的背影,面上漸漸升起一絲笑意,但倏地,笑意斂去,代之而起的,是星目中閃漾的怕人寒芒……

  古蘭一路癡癡地行回小樓。

  她沒有悲憤,沒有哀怨,甚至沒有任何感覺。

  她只覺得,她麻木了,整個人麻木了。

  這時即是有人拿刀刺她,拿針扎她,她也絲毫不會覺得疼痛;因為,那主理一切感覺的心靈已經跟著南宮逸走了。

  剩下的,只是一具毫無感情的軀殼。

  上了樓,進了房,房內一片黝黑。

  侍婢們已經睡了,這是她吩咐的,她不願意在深夜再支使她們,她熟悉地走到見前,剛要點燃燈火。

  突然,耳邊響起一個無限甜美動人的柔和話聲:「姑娘回來了。」

  不是侍婢的話聲,侍婢們的話聲,她熟得不能再熟,這話聲,對她極為陌生,從未聽到過。

  古蘭一驚退步,凝功叱問:「誰?」

  「我。」甜美柔和的話聲有點俏皮,聽來令人十分舒服。

  「你是誰?」古蘭沉聲又問,暗暗搜索,終於,她發覺這個人兒就坐在對面十步處,但她並沒有立即貿然出手。

  甜美柔和的話聲帶笑答道:「遠道而來,特來拜望,雖一直無緣瞻仰絕代風華,但卻心儀已久,夤夜私闖香閨,我深知冒昧唐突,不過,姑娘雅人,必有雅量!」

  這一來,古蘭越發地不好出手了。同時,她更覺得,這話聲,聽來醉人,使她不忍出手。

  沒答話,她要點燈。

  然,那暗中人兒又道:「黑暗中對坐長談,別有情趣,這樣不挺好麼?」

  古蘭竟打心底裏湧起一股渴望,她極希望立刻看看這是一位怎麼樣的人兒。雖然,這是人之常情,但她這渴望卻比別人強烈百倍。

  她道:「古蘭深知這不是待客之道,再說,貴客蒞臨,我若連客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兒都不知道,那也是笑話。」

  口說手不閒,伸事拿起了取火物。

  銀鈴乍起,只聽暗中人兒輕笑說道:「姑娘好靈巧的嘴,那麼,請吧!」

  其實,不用她說,古蘭已點燃了几上紅燭。

  燭火搖紅,一陣晃動,隨即靜止。

  古蘭看清楚了,對面本來坐著的人兒,站起來了,那赫然竟是一位雲身高挽,長髮垂肩的道姑。

  道姑常見,應該無甚出奇,但古蘭第一眼卻直覺地感到這位道姑不同常人,因為她隱隱地有種常人所沒有的氣質;這氣質,孤傲、高潔……還有一種筆墨所難形容的東西,這,古蘭能感覺到,可是說不出。

  她,身著道袍,面覆黑紗,道袍,掩不住她那無限美好的身形,反益顯清奇出塵之氣。

  雖然一層黑紗遮住了她那廬山真面目,由那能看到一切,任何人卻都會認為,她必然風華絕代、艷壓塵寰。

  概括地說,任何人都會認為,她不應該是凡人,應該是天人,應該是小謫塵寰的天人。

  就這面貌以外的一切,已令這位舉世皆知的絕代紅粉古蘭,隱隱有自慚形穢,自覺渺小,不敢仰視之感。

  黑紗,掩住了她的面貌,掩不住她那清澈如一泓秋水、直能透視別人肺腑的目光。

  在這雙目光一驚下,人人都會汗顏羞愧低頭!

  古蘭,她就有這種感覺,不知為何,明知仙凡路遠,不敢高攀;然而,她卻又覺得這道姑對她有親切感,似是前生注定有緣一般,使她極為傾慕,極想親近。

  凝足功力的纖纖玉手,不由自主地放鬆了,甚至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欺雪賽霜的皓腕已然垂下。

  呆呆地,望著這位道姑出神,忘記了自己,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周圍事物的存在……

  突然,道姑笑了,那是淡淡地柔婉之笑:「姑娘,你令我很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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