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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剛剛站起身,突然一愕,原來滿院輝煌的燈火,卻在他伏下的一霎那間,全部熄滅。

  他知道行藏已經敗露,索性將身形站到屋脊的明面,於是他看到大廳前的院落中,並排站著高矮四個身形。

  月色迷蒙中,只見這四人也似曾相識,但終因夜色過於晦暗,望不見面容,牟漢平微一凝神,將真氣運達四肢,腳尖一挺,就要縱落院中。

  突地,院中四人中的一個灰發道人寒聲道:「你父在江湖中是一派宗師,武功威望向為武林同道敬仰,怎的你卻如此偷偷摸摸,盡施一些下五門中的伎倆?」

  一個稚嫩的聲音由廳前廓柱邊發聲道:「青虛道賊,你少不要臉,我偷偷摸摸,你多正派?呸!」

  牟漢平吃了一驚,暗叫「慚愧」,他因處身房脊望不到廓下,不想廓下還有人在,險險以為自己行藏敗露而現身出去,現在知道這四人並非沖他而發,不覺苦笑一聲,又將身體沿著瓦溝伏了下來。

  聽方才那人答話的聲音,很似一個稚齡童子,對一個孩童,他想不透青虛道人等,為何會這樣嚴陣以待?

  他剛想到這裡,卻又聽那稚嫩聲音道:「呸,臭雜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裡卑鄙下流,你還有臉說我?」

  「住嘴!」站在青虛道人旁邊的一個粗壯的漢子,暴聲喝道:「別人怕你們銀鼠堡陰損狠毒,我關刀耿紹奎倒要領教。」

  暗影中那稚嫩的童聲卑屑地道:「好,你就先接接這個。」

  牟漢平忙裡翹首引頸一瞧,卻不見有什麼暗器打出,心中正在奇怪,突地那方才暴吼如雷,威風八面的關刀耿紹奎,忽然在原地哇哇怪叫著,不住地虎跳起來。牟漢平輕輕皺了皺眉頭,猛覺背後一聲極細微的輕悄響動,大驚回頭,卻不知何時薛伏蓮已伏在身邊。

  牟漢平心中大覺羞愧,不禁暗歎一聲,心想:「看來此女武功當真是不可思議了。」

  薛伏蓮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輕笑一聲道:「你看你,看熱鬧看得這麼出神,連後邊來了人都不知道。」

  牟漢平苦笑一下,薛伏蓮輕聲又道:「你可知那孩子是誰?」

  牟漢平道:「我一直沒有發現他,直到說話時,才知道他躲在廊下陰影裡,起先我還以為那四個人嚴陣以待,是我的行藏敗露了呢!」

  薛伏蓮在說話時,已向他身邊偎近了來,這時兩人平臥瓦溝,近不盈尺,面面相對,鼻息互聞,一陣陣幽香,隨風傳入牟漢平鼻中,直透心脾,使他心旌不禁微微搖盪起來,他強自鎮攝一下心神,輕輕移動了下身軀。

  薛伏蓮嗔道:「你這人怎麼啦?我問你的話呢?」

  牟漢平忙道:「噢,方才聽他們說是銀鼠堡的。」

  薛伏蓮道:「怎麼搞的?像掉了魂似的……」

  牟漢平臉色驀然飛紅起來,他連忙別過頭。薛伏蓮吃吃笑道:「嘻,臉皮這麼薄,啊!你看……」

  牟漢平隨著向院中望去,只見關刀耿紹奎已不在院中,想是負傷被人扶了下去,現在但見青虛道人長袍大袖,竄騰縱躍,正和一個小矮靈活的身形,在盤旋遊鬥。牟漢平冷哼一聲,側望薛伏蓮一眼,道:「我以前只道武當名門正派,門下皆是正直人物,不想這青虛道人做事卻如此下流!」

  薛伏蓮漫應了一聲,牟漢平又道:「姑娘到前邊巡視可有什麼發現麼?」

  薛伏蓮搖搖頭,雙目貫注的望著院中拼鬥,半晌,輕聲道:「這孩子小小年紀,功夫卻精純得很呢!」

  牟漢平再將目光移向院中,卻見青虛道人掌風呼呼,威勢凜冽,那矮小的身影動作滑如遊魚,穿梭騰展於如網的掌影之中。

  牟漢平道:「這孩子靈巧有餘,後力不足,你瞧,他身形慢慢顯得吃力了。」

  薛伏蓮道:「才有幾歲嘛,十四五歲能有這種功夫不錯了。咦,可說的是呀,怎麼始終不見唐智蹤跡,別溜了吧?」

  牟漢平心中一緊,蜂腰一挺,就要起身來,薛伏蓮一把將他按住,道:「你在這裡看著,必要時助那孩子一臂之力,我再去搜搜看。」

  牟漢平滿心不願的又伏下身來,身邊風聲炊然之後,薛伏蓮已疾躍而去。

  薛伏蓮躍走之後,牟漢平微微怔神之際,驀覺一縷勁風破空而至,直向頭面襲來,他心中一凜,猿臂疾伸,一把抓住襲來之物,入手柔軟輕鬆似覺不是暗器,攤開手掌一看,立時一楞,原來是一枚紙團。

  他腦中閃電數轉,兀自估不透這紙團來歷,遊目電掃,猛見數丈之外,一條黑影飛縱而起,迅如疾矢的向院外飛去。

  牟漢平借著星月稀微亮光,將紙團打開,只見紙上用針刺孔透出幾個模糊字跡,隱約是:「唐智已逃,請隨我來。」

  牟漢平心中大詫,禁不住輕咦出聲,心思疾然數轉,不理院中劇鬥,挺身跳起,向黑影奔去方向追去。

  他心中疑信參半,既不確信那字條的真實,但也並不一點無動於衷,因為他此來目的為追蹤唐智,唐智的蹤跡自然對他誘惑很大,還有一點就是心中洶湧的好奇心理。他此來漢中,可說除了薛伏蓮之外別無人知。若是薛伏蓮,根本無須以字傳警,且她離去方才頃刻,時間上也根本不可能,那麼是誰呢?

  這人以字傳警,當然並無惡意,但為什麼不現身相見,卻要如此故作詭秘?

  時間倉促?但有刺字傳警的耽擱,想來也並非是為時間倉促的原因了。

  那麼,這人到底是何用意呢?

  牟漢平腦中想著,腳步卻毫不停留,瞬息之間,既已奔出院外,院外不遠,即是巍峨城垣,城牆腳下有幾棵蓬茂濃密的榆樹,林下荒草沒脛,風聲過處,譁然低嘯,使人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荒涼意味。

  牟漢平來到林下,略作張望,除風聲葉鳴之外,毫無一絲人跡。他有點懊惱,心頭猛然一凜,想道:「別是他們調虎離山,縱容唐智逃脫之計才好。」

  想著心中立時忐忑起來,挫腰墊步就要縱起奔回,猛聽身後林下一聲輕響,牟漢平霍地回身,目光到處,不禁愕住。

  原來那人卻是在關外率人追殺,死纏不休的「淩雲崖」鐵觀音韓梅蕊。

  韓梅蕊冷冷的瞧著他,不言不語,牟漢平突地想起薛伏蓮說她的一些事來,如旅店夜探、示警贈衣等……他不知道這些事,到底是否是她所為,但牟漢平有一點卻是打心底感覺到的,至少她現在對面而立,雖然面目冰冷,但卻並無惡意。

  於是他乾咳一聲,訥訥的拱手道:「姑娘別來無恙?」

  韓梅蕊面目冷峻,毫無一絲表情,半晌她道:「你不用咒我,放心,我死不了!」

  牟漢平大大一楞,僵在當地,情形十分尷尬。韓梅蕊又道:「唐智早已回蜀中去了,你卻在這裡談情說愛……」

  黑影中,韓梅蕊緩緩背過去,也不知是風鼓衣衫,還是夜露清冷,牟漢平清楚的看見她肩頭微聳,身軀不住的顫抖起來。兩人默然僵立,鼓樓上遠遠傳來淒涼的三更梆聲,風漸漸地大起來了。韓梅蕊蓬鬆的烏髮,被風吹掠得飄飛亂舞著,背後劍上的絲穗,不住地拂掠著她憔悴的面容,她的身形在夜色下,顯得是那麼柔弱而纖巧。牟漢平輕輕跨前幾步,走近了她,她仍不言不動,突然,她沙聲低泣起來。

  牟漢平低聲道:「姑娘……」

  驀然韓梅蕊和身撲向他的懷中,痛哭出聲,牟漢平手足無措的扶著她,心裡一時七上八下,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過了一會,韓梅蕊漸漸止住號哭,作沙聲飲泣,月色下,她臉色蒼白、珠淚盈滴,使人打心底裡泛起一股既愛憐又悽楚的感覺。牟漢平輕輕撫著她的香肩,手掌觸處,柔軟如酥,鼻端馨香隱約,不自覺渾身起了一陣奇異的戰慄。

  也許夜寒器重,她衣著有點單薄,韓梅蕊在他懷中,不住的微微顫抖著,她兩隻纖巧的手,緊緊的抓著牟漢平胸前鬆馳的衣衫,她尖尖的十指,指尖戳刺著他寬闊強壯的胸膛,幾乎已入肉裡,牟漢平雖然刺痛入心,但他絲毫並未形諸顏色,在他臉上洋溢著的,卻是一種既痛苦又快慰的笑意。

  月影漸浙西斜,夜露也越來越重,風不知什麼時候息止了,四周一片出奇的寂靜,遠處池塘中,此起彼落的響著蛙噪,沉寂的夜空中,響起一聲高吭的雞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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