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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荊娘突然福至心靈,姍姍走至邱伯起身旁,將他手中樹枝接過,嬌聲款款的道:「您老人家歇歇,我來幫您烤。」

  邱伯起樂得哈哈大笑,指著牟漢平罵道:「還是媳婦好,你這小子只會死皮賴臉,等吃現成。」

  邱伯起又對荊娘道:「丫頭,這小子脾性很壞,你以後得多管束點。」

  荊娘不承認也不否認,只含羞巧笑,低垂粉頸,裝作充耳不聞,牟漢平見邱伯起誤會越來越深,亢聲道:「老前輩!」

  邱伯起怪眼一翻道:「怎麼?」

  牟漢平正想將自己與荊娘的關係,解釋明白,荊娘卻已搶著說道:「老爺子真是神技,沒佐料卻把只野兔調製這麼香,我真饞死了。」

  邱伯起聞言得意之極,咧著嘴不住地哈哈傻笑,荊娘道:「快好了吧?我肚子餓死了。」

  邱伯起連聲說道:「吃,吃!」牟漢平聽說要吃兔,饑餓難忍,不自覺得也偎近身來,邱伯起瞪了他一眼,向荊娘道:「你瞧,我們一說吃,他就來了。」

  荊娘「噗嗤」一笑,望牟漢平一眼,見他滿臉尷尬,心中不忍,正思設法安慰,聽邱伯起道:「丫頭,你想吃哪裡,隨你挑,我撕給你,等咱們揀完了,給那小子吃五臟肚皮。」

  牟漢平聽了大吃一驚,驀然想起在窯洞中,遭此老賊弄的狼狽情形,那山雉肚內的蛇蠍、毒蟲又顯現眼前,倏地一陣嘔心,一股酸液沖至喉間。他急急地道:「我……我不要吃了。」

  邱伯起冷冷的道:「不吃更好,我這只烤兔的精髓都在肚子裡呢!來,丫頭,給你這後腿。」

  荊娘接過他遞過來的兩隻肥腿,拿起一隻正欲送進嘴去,突覺牟漢平在她袖口扯了一下,她回頭一望,見牟漢平擠眉弄眼的在向她使眼色,她不明就理,呆呆地望著他,突聽邱伯起叫道:「吃啊!嘿,皇帝老子的禦廚也做不出這種好菜。」

  只見他邊說邊吃,捧著整只肥兔,狼吞虎嚥,吃得津津有味,口沫四濺,荊娘不知牟漢平阻她吃兔有何用意,兀自捧著兩隻肥腿,呆呆發愣。

  邱伯起越吃聲音越響,嘴裡並不時發出「唔唔」之聲,以示對美味的讚歎,荊娘看得饞涎欲滴,不知不覺的又將兔腿舉至嘴邊。

  牟漢平雖饑饞難忍,但他因有過以前經驗,深具戒心,故不等看得明白,絕不放心。

  一刻工夫,邱伯起已將整只烤兔肥肉啃光,兩指一伸戳入肚膛,將兔腹剖開,兩人瞪大著眼睛,瞬也不瞬的望著,牟漢平怕看那種毒蟲塞積的景象,索性將眼睛閉起,突聞荊娘「啊」的一聲驚歎,鼻端香滿撲,心中大感奇怪,睜眼一看,不禁又是一呆。

  原來兔腹內哪有蛇蟲汙物,卻塞著滿滿桂花、蓮子、杏仁等珍物。要知桂花、蓮子在中原地帶雖非珍品,然在僻塞邊荒,覓得此物卻甚為不易,且現值五月夏初,早杏未熟,桂花、蓮子皆是秋季之物,而今居然集得這些珍物,真可說匪夷所思了。

  牟漢平至此,倒吸一口冷氣,心中大悔,眼看邱伯起將肚中各物皆挖出吞下,禁不住口中發出一聲嘆息。

  邱伯起得意忘形的瞪了牟漢平一眼,在衣衿上擦淨兩隻油手,舉袖抹去嘴邊殘漬,笑道:「小子,你上當了!」

  牟漢平賭氣扭過頭去,邱伯起更是狂笑不已,突然止住笑聲,向荊娘道:「丫頭,你怎麼了?」

  荊娘一怔,牟漢平在她耳邊輕聲道:「快吃吧!愕什麼?」

  荊娘奇道:「咦,你不叫我吃的呀!」

  牟漢平滿臉飛紅,道:「現在不妨事了,我剛才擔心他在戲弄我們呢!」

  荊娘聽他口稱「我們」親熱得緊,心中甜甜的一陣蕩漾,眼眸溫柔的注視了他一會,分給他一隻兔腿,道:「好,咱們一人一隻。」

  兩人舉起兔腿要吃,猛聽邱伯起吼道:「真不害臊,沒過門就你你我我這樣親熱去,去,要談情說愛到別處去談,我老人家吃飽了要睡覺。」

  荊娘霎時面紅過耳,舉在嘴邊的兔腿吃不進去,也放不下來,她到底是聰明絕頂之人,一來知道邱伯起並非真的不耐動怒,二來見他為老不尊向他們調侃,使自己無法下臺,隨佯怒嬌嗔道:「好呀!我本想吃完伺候你,給你捏肌捶腿,你既然討厭我們,我們就走!」

  說完,向牟漢平示意,兩人站起身來就要離去,邱伯起大急,跳起來陪笑道:「我不知道你有這番好心,算我說錯了話,我給你賠禮。」

  荊娘裝作生氣的模樣,扭轉身去不理睬,邱伯起焦急的向牟漢平道:「小子,你媳婦生氣了……」

  荊娘怒道:「你再嚼舌根!」

  邱伯起惶恐道:「好,好,我說錯了……你給我講講情呀,我這把老骨頭一輩子也沒享過這種福啊!臨死前,就讓我沾你一下光,讓我這兩腿舒服舒服吧!」

  荊娘冷哼一聲,道:「他管得了我?」

  邱伯起怪眼一瞪,向牟漢平道:「原來你管不了她,那我不是白向你這小子講了這麼多好話。」

  說著,轉身向荊娘陪笑央求道:「姑娘就可憐我吧!」

  荊娘噗嗤一笑,回轉身來,正色道:「你為老不尊,專戲弄我們晚輩,本該不理你,可是這次算了,你得等我把東西吃完哪!」

  牟漢平暗暗好笑,站在一旁不聲不響,靜觀一老一少「鬥法」,心中既快意,對荊娘又佩服。半晌,荊娘慢條斯裡的把那一隻兔腿吃完,邱伯起一臉期待的神情,在旁邊等待著。

  荊娘向火堆邊樹下一指,道:「坐下吧!」

  邱伯起如奉聖旨,忙不及待的靠樹坐好,荊娘蓮步款擺,走到他跟前蹲下,輕攥揉拳,於是在邱伯起腿上捶將起來。

  邱伯起雙目豎合,如醉如癡,飄飄欲仙,牟漢平心下暗歎,想道:「這位老前輩一生奔波,無兒無女,何曾享過如此溫柔,難怪他如此渴求人間歡樂。他遊戲風塵,戲弄別人,老年孤寂,又何嘗不是在極端寂寞痛苦之下,自尋歡樂?」想至此,心中惻然,再想他對自己授藝度力大恩,當下暗自決定,有生之年,定要設法悉心報答。

  此時他腹中委實饑餓,趁得機會將手中那只兔腿吃了,那兔腿確是食中罕品,肉嫩味美,又松又脆,嚼在口中齒頰生香,歷久不散,牟漢平意猶未盡,啃舐再三始將殘骨拋卻。

  牟漢平擲掉剩骨,荊娘捶腿也告了一個段落,邱伯起戀戀不捨的把眼睜開,道:「這麼快就好了嗎?」

  荊娘嗔道:「人家手累得都抬不起來了,你還不知足,明天再捶好了。」

  邱伯起歎口氣爬起身來,此時暮靄籠罩,天邊雖有殘霞,然林中黑暗,已滿是夜色,荊娘向牟漢平默然點頭,邱伯起喜道:「其實客店投宿有什麼好,野林露宿倒涼快。」

  荊娘默默點頭,邱伯起道:「其實客店投宿有什麼好,聽林露宿倒涼快。」

  荊娘瞟他一眼,道:「就在林中露宿,也得等到明天再給人捶了,老爺子,我也累呀!」

  邱伯起嗒然若喪,於是荊娘、牟漢平兩人,又到各處撿來一些枯枝,堆在火上取暖照亮。塞外氣候不比中原,雖在初夏五月,白天炎陽高張,燥熱異常,然入夜氣候,仍是寒冷難禁,三人圍火而坐,調息養神,邱伯起向荊娘望了一會,嘆息道:「我老頭子命苦,要能有你這樣個女兒多好!」

  荊娘大喜,心中狂跳不止,傍晚林中,她已聽得牟漢平說起窯洞之事,故而一見即知此人定是前輩異人神無敵,她方才且嗔宜喜,故意撒嬌使性,亦無非欲以進一步對此人熟悉,如今聽得他出言欲認自己為女,此等福分,可遇難求,哪能不喜?

  但女孩兒家性較含蓄,心中所想,皆儘量不使顯露,心中雖一萬個願意拜倒相認,但窘在當地,哪裡能說得出口。

  幸好牟漢平知機,聞得邱伯起此言,急忙道:「前輩莫非想收她作為義女?」

  邱伯起很為尷尬,嘿嘿笑道:「你這小子,到底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牟漢平道:「認了乾女兒,以後伺候你當然方便了,不過前輩拿得出見面禮嗎?」

  邱伯起怒道:「你這小子恁的看不起我,喏!」他說著,鬚眉皆動,可見內心的激動,伸手在懷中一摸,掏出一樣東西來。

  只見那東西烏光閃燦,雜以紅絲,質地非金非鐵,紋路十分奇異,抖散開來,卻是一件坎肩,邱伯起道:「這件『錦雲兜』,隨我五十年,替我擋過無數災難,送給她,還不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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