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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滿口酒話深宵戲老大 騰霄劍氣竭澤得奇珍

  船老大心裏有點吃驚,暗想:「莫非是前艙的客人,起來大解?怎的我們在後艙竟沒聽到一點兒響動呢!」

  兩個伙計,自己剛才還吩咐他們,到後梢去望風,絕不會出來,就是出來,也沒這麼快?

  髒老頭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那麼除了前艙的客人還有誰來?

  他既然在船邊上大解,可省了我不少手腳,何妨趁他冷不防,給他一刀,不就完了嗎?

  船老大想得停當,就把單刀藏到身後,裝出若無其事的走了過去。看看那人還蹲著一動不動,他恐怕砍了自己人,慢慢的湊近過去,定睛一看,不禁使他驚得目瞪口呆!船邊上,那有什麼人?連彷彿像一個人影子的東西都沒有。

  船老大揉揉眼睛,心中打愣,方才清清楚楚看到一個人蹲在這裏,那會眼花?今天真是活見了鬼。

  「別管他,辦正經事要緊。」

  他躡手躡腳地踅近前艙,摸到艙門,習慣地把門閂撥開,這是他自己的船,當然不會費事。那知等他用手輕輕一推,兩扇板門卻分毫不動,心中又是一愣,細心一摸,原來橫閂並沒有撥開。不禁暗罵自己糊塗,何以今天做事,竟會如此顛三倒四?

  船老大再次小心翼翼地撥開門閂,慢慢跨進腳去。驀聽艙裏的客人,正在翻身,他以為客人醒了,怕被他聽出聲息,立即停腳不動。又過了一會,聽客人起了呼聲,才敏捷地鑽進艙裏,算準客人睡覺的地方,右手舉起單刀,左手向前伸出,摸索客人的頭顱,因為如果一刀砍不中要害,客人起來作個垂死掙扎,豈不要大費手腳?這正是他謀財害命的經驗老到。那知他不摸猶可,這一摸,把一個吃了多年黑飯的船老大直嚇得縮手不迭。原來他摸著的頭顱,一觸手,就覺得不像是前艙客人,因為前艙客人,是個年輕小伙子,頭髮是結成一條辮子,垂在腦後的,這時他摸著的,卻是亂蓬蓬、黏膩膩、塵垢交結的一頭短髮。

  「咦!這不是後艙裏醉死過去的髒老頭嗎?怎的睡到前艙來了!管他呢!反正你髒老頭也好,小伙子也好,老子今天都要送你們到姥姥家去的。」

  船老大念頭一轉,右手單刀,登時猛砍下去,等單刀收轉,他習慣地伸手向刀上一摸。奇怪!刀口上似乎沒有黏著血水,敢情這一刀並沒有砍中?接著又是一刀劈下去。想不到竟劈了一個空,上身向前微衝,陡覺腰間一麻,全身痠軟,心中不由嘆息:「到底年紀老了,什麼都不中用啦!這劈空了一刀,也會挫起氣來!」

  「嗆啷」,右手的單刀,也落到艙板上,發出聲音。

  船老大心中大急,要想趕快逃跑,可是兩條腿,那還聽他使喚,竟然和定住了一樣動也動不得。四肢百骸,渾身癱瘓。他多年江湖,心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遇到了對手。可是艙裏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只覺船身微微搖動,彷彿船已經開了。

  船老大焦灼萬狀,汗出如涔,他放低聲音,苦苦求饒:「那一位老爺子,是小的瞎了眼睛,只求饒我一條狗命,小的下次再也不敢做這種勾當了,你老手下留情,饒了我罷!」

  儘管他一遍又一遍地苦苦哀求,就是沒人答應,也聽不到什麼聲響,連後艙兩個伙計,也一點聲音都沒有。夜是如此的沉靜悠長,船老大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時一刻地挨了過去。晨曦逐漸地透進船艙,他睜眼一看,艙裏一個人也沒有,自己倒在角落裏,渾身無處著力,動彈不得,離身邊不遠,橫著一把明晃晃的單刀,想起昨夜的情形,直似做了一場噩夢。

  後艙裏這時有了聲息,髒老頭打著呵欠,伸了個懶腰,口裏含含糊糊地還在說:「好酒!好酒!真是好大的力量。」

  岳天敏經他這一嚷,霍然而醒,翻身坐起,揉著眼睛向四面一瞧,心中十分訝異:「咦!我怎麼會睡到這裏來了?」

  他細細思索著昨晚的情形,又望了望髒老頭,心裏有點明白,正想開口。

  卻見髒老頭伸著脖子從窗縫裏向外張了張道:「哦!船已經開啦!我昨天喝了這半葫蘆要命的酒,直醉得我老人家一夜不得安寧,盡做著惡夢。起先好像便急得緊,正蹲在船沿上大解,朦朧中看見一個人把刀藏在身後,要想殺我。我一害怕,就躲進你的艙去,那強盜卻跟著過來,伸手就拔門閂,我老人家連忙把門栓上,躲到你床上去。那知他跨進艙來,伸手在我頭上摸了一把,就是一刀,幸好那一刀,來勢還不太重,我有頭髮擋住了,不曾受傷。那個強盜舉起單刀,第二次又將劈下來,我雖然喝醉了酒做夢,可是心裏明白,這一下怕受不住了,連忙滾下床來,那強盜好像瞎了眼睛,他並沒有瞧到我,空劈了一刀。哈!我恨他太不長眼睛,躲到他身背後,在他腰眼上呵了他一把。那強盜可真沒用,竟然就躺了下去,哦老人家頭重腳輕,糊糊塗塗地又好像睡在後艙了。哦!這次來了兩個強盜,一個說:『給他一刀,就完了。』一個卻說:『一刀砍死了,太便宜了他,多給他幾下罷!』果然,砍了我好幾下,可是都砍在棉絮上。我老人家又好氣又好笑,結結實實地打了他們幾下耳光,要他們趕緊開船。哈哈!船真的開了。」

  船老大在前艙可聽得一清二楚,不過心中不解那髒老頭喝了半葫蘆藥酒,何以這時候不解就醒?我若再不掙扎起來,給兩人看到,如何是好?

  他咬著牙,拼命掙扎,無奈力氣都是白用,耳聽後艙兩人,腳步聲從船邊繞到前艙來了。

  船老大既無法逃走,只好緊閉上眼睛,聽憑擺佈。

  髒老頭走在前面,踅到船老大身邊,笑道:「果然有個瞎眼強盜,哦!你是船老闆,怎的不好好睡覺,卻做起買賣來了?」說著湊近身去,用手拍拍他肩膀,道:「船老闆!你為什麼還賴在角落裏,不肯起來呢?我老人家一上船,便和你說過,有生意,大家做做,咱們是線上的朋友,自己人。你偏要裝糊塗,不但不理會我,還要拿藥酒來想把我蒙倒。你將『靈丹子』放進酒葫蘆去的時候,我不是在你耳根前說,叫你多放些,少了沒力量,你分明聽到了又不理會,我真弄不懂你存的什麼心?」

  船老大聽了這話,才知這髒老頭是個大奇人,果然自己瞎了眼睛,只得苦苦哀求。

  岳天敏站在髒老頭身後,心中正在高興,他無意中碰上了風塵異人,看他情形,分明對自己頗有好感,如能懇求他收錄,自己血海深仇,當能湔雪。

  他越想越對。

  這時卻聽髒老頭對船老大道:「我老人家並沒綑你,又沒難為你,求我作甚?」

  船老大一試手足,果然已經可以活動,趕緊翻身過去,一連磕了幾個響頭。

  髒老頭怒道:「我老人家最怕人家做磕頭蟲,你好好的把這年輕人送到地頭就是了。」接著用手一指對岸笑道:「啊啊!我老人家到地頭啦!」

  他話沒說完,腳步歪斜的踅近船邊。

  岳天敏幾次要想開口,都被髒老頭搶先說話,不讓自己插嘴,這時聽說他到了地頭,正想求求他收自己做個徒弟,不料猛見他腳步歪斜的往船邊上走去。

  岳天敏心想舟上不比陸地,怕他失足江中,剛想伸手去扶,誰知一把扶空,髒老頭已經從船沿上一腳跨向江心。

  岳天敏心中一急,「不好」兩字,還沒出口。

  再看髒老頭足踏水面,並未下沉,卻回過頭來道:「年輕人,心志不堅,田老三叫你到九華去,難道忘了?你又不會喝酒,跟我老人家學什麼?」

  一面說話,一面梯裏他拉的踏著水面,往對岸走去。

  船老大認做神仙顯靈,直嚇得目定口呆,跪在船頭上,不停的叩頭。

  岳天敏聽髒老頭口氣,似乎知道自己要去九華,而且還和田伯伯認識,一時深悔不曾問他姓名,立在船頭,怔怔出神。

  船老大也並不隱瞞,說自己本是江面上的積盜,看岳少爺包裹沉重,起了殺心,只怪自己眼瞎,不知道竟碰上了活神仙,自己從此決心改過向善,做個好人。

  岳天敏也不深究,船老大經此一來,果然兢兢業業,招呼周到。

  船行非止一日,便到了蕪湖。這蕪湖,清代屬太平府,地當魯江與長江會合之處,江南之茶米,和湘贛的木材,都是到此集中轉運,實為南北水陸交通要道,所以商賈雲集,屋宇櫛比,靠近碼頭,更是帆檣如林,舟楫似梭。

  岳天敏一肩行李,飄然登陸,只見大街小巷,行人熙攘往來,極為熱鬧。

  他找了一家比較清靜的客棧,安頓下來。

  晚餐之後,因連日舟船困頓,正好及早休息,所以才是上燈時候,他已渾然入夢。

  翌日清晨,岳天敏一覺醒來,只覺衾薄如紙,曉寒正濃,他看看時光已經不早,也就翻身起來。卻見半扇板窗,昨晚並未關好,陣陣曉風,正從那襄吹來,不由暗笑自己,出門人太過大意。過了一會,店伙打來臉水。

  岳天敏正要盥洗,猛見臨窗桌上,飄下一張信箋,箋上隱約有字,他俯身撿起一看,信箋上字體潦草,寫著:「聞擅『縱鶴擒龍』,特來走訪,其奈見面不如聞名,攜去神龍令,當於龍官湖中璧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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