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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第六章 易釵而弁

  狄少青心中暗暗罵道:「好個老奸巨猾之人,你故意說得慢慢的,那是在看自己神色了。」一面嘖嘖說道:「這真是出人意料之事,太出人意料了,單兄會是對方派來的奸細,只不知單兄是否承認了呢?」

  「還沒有。」霍天來面上飛過一絲厲色,為難的道:「本來人到了本座手裡,不怕他不招供,只是他是總館派來的人,沒有證據,不好嚴刑逼供——」口氣一頓,接著道:「所以本座把狄兄請來,就是希望狄兄幫兄弟一個忙。」

  狄少青道:「總教練要屬下做什麼,但請吩咐。」

  霍天來乾笑道:「本座想狄兄去勸勸他,動之以利害,只要他說出同黨來,本座保證他無事,如果狄兄勸說無效,他還是執迷不悟的話,那就莫怪霍某辣手了。」

  他說話之時,目中厲芒飛閃,表示他這總教練有生殺之權,不招供,就會下毒手,而且這話,也含有一種威脅的意味!

  狄少青自然聽得出來,微哂道:「這是總教練交辦的事,屬下自當盡力而為,單逢春若是不肯招供,屬下也是沒有辦法之事,總教練是不是另委他人的好。」

  霍天來笑了笑道:「不論如何,狄兄和單逢春是在江南武館相處過一段時日,本座是希望狄兄以朋友的立場,去勸勸他,如果本座要嚴刑逼供,早就動刑了。」

  說到這裡,站起身道:「好了,咱們進去吧!」

  他引著狄少青跨出密室,向右拐彎,走到通道盡頭,隨手拉開一扇木門,那是一間狹小只容四五個人站立的斗室。

  霍天來一直行到壁下,不知伸手在哪裡摸了一下,迎面壁間,忽然緩緩裂開一道門戶,露出一道往下的石級。

  霍天來當先舉步走下,狄少青跟在他身後,心頭思潮極為紊亂:娟娟和單逢春出了事,自己應該怎麼辦?

  救他們,自己混入武館來的心血,就付之東流,不救他們麼?他們是劍盟的人,自己豈能置身事外?

  還有,霍天來拿下了娟娟和單逢春,卻要自己來勸單逢春招供,莫非他已懷疑到自己,故意以此相試?

  沉思之際,已經跨下最後一級,這間地下石室,地方不大,燈火熒熒,只能看到左首壁下,被捆綁著兩個人,雙手被牢牢扣在兩個鐵環上,幾乎連半分都掙動不得。

  狄少青目光一注,不由得心頭猛然一驚!這兩人,不用說,一個是娟娟,另一個是單逢春了。

  娟娟雙手吊在鐵環上,長髮披散,一顆頭垂得低低的,看不清她的面貌,但一身衣裙,已是破碎不堪,有幾處露出肌膚,血痕狼籍,委頓如死,可見已經飽受酷刑。

  使他大吃一驚的卻是單逢春,他雙手也被鐵環高高吊起,似乎還被點了穴道,雙目緊閉,胸前衣衫已被撕開,露出雪白的肌膚。不,最使人觸目驚心的,是他胸前衣衫被撕開之處,露出一條深凹的乳溝,和兩堆像玉球般渾圓雙峰,掩映可見!單逢春竟然會是女子!

  地室右首,放著一張案桌,和兩把木椅。霍天來跨進地室,就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面深沉的笑道:「狄兄,你想不到單逢春會是女子喬裝的吧?嘿嘿,劍盟不敢和咱們正面為敵,卻盡使些小丫頭來咱們這兒臥底,豈不可笑?」話聲未落,突然身軀一顫,沉喝一聲:「狄少青,你——」

  狄少青心頭暗暗一驚,還沒聽出霍天來的口氣不對,突聽一個尖細聲音說道:「總教練是要你把這兩個女娃兒放下來。」狄少青回頭看去,卻不見有人,只有霍天來大馬金刀坐在木椅上,臉有怒容,但一句話也沒說。

  狄少青暗暗覺得奇怪,一時只當自己聽錯了,忍不住問道:「總教練要屬下怎麼做呢?」只聽霍天來的聲音道:「老夫要你把她們兩人放下來。」這話明明是霍天來說的,但他說話之時,連咀皮也沒動一下。

  狄少青看得更覺奇怪,正待再問問清楚。只聽先前那尖細聲音又道:「我沒有說錯吧,小伙子,你還不快去把兩人放下來,更待何時?」這回聽得清清楚楚,那就證明方才確實有人說話了,這說話的人呢?」

  狄少青心知必有蹊蹺,一面問道:「閣下是什麼人?」只聽霍天來的聲音道:「老夫自然是總教練了。」接著又是尖細聲音說道:「小伙子,你現在相信了吧?」狄少青仔細聽著尖細聲音說話,卻始終辯聽不出話聲發自何處?

  他當然明白方才霍天來說話的聲音絕非霍天來,也就是尖細聲音摹仿霍天來的聲音說的了。

  那麼霍天來呢?他自從跨入地室,坐到椅上之後,就一直沒有動過,莫非已經被人制住了。這似乎不可能,自己雖沒見過霍天來的武功;但只要試想他能擔任南北武館的總教練,一身功夫絕不會差到哪裡去。

  自己和他第一次見面之時,就感覺到霍天來身上好像有一股肅殺之氣,如果某一個人身上透著肅殺之氣,那麼此人一定練成了某種可怕的武功。由這兩點證明,霍天來的武功,絕非尋常,那麼又有什麼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他制住呢?

  狄少青忍不住又回頭朝霍天來看去,他依然端坐如故,一直沒有動過,連他一張老臉上的怒容,也絲毫末變,這一情形,分明被人制住了穴道。

  這真是詭異之至,狄少青縱然藝高人膽大,也不禁滿腹狐凝!就在此時,只聽那尖細聲音又道:「小伙子,小老兒的話你不聽,總教練的話,你也不聽麼?」

  狄少青道:「閣下究是何人,你怎麼不現出身來,讓狄某瞧瞧?」那尖細聲音笑道:「你這小伙子也真奇怪,放著如花似玉的兩個小妞不瞧,要瞧我小老頭,小老兒乾乾癟癟的,好像柴梗一樣,又有什麼好瞧的?」

  他不待狄少青開口,又嘻的笑道:「反正咱們這朋友今天是交定了,你一定要我小老兒出來,小老兒也只好出來了。」直到此時,狄少青才聽清這尖細聲音起自霍天來身後,話聲甫落,果然從霍天來身後,閃出一個縮著頭聳著肩的禿頂瘦小老頭。

  這人一張尖瘦臉,短眉小眼,酒糟鼻,嘴上留著幾莖黃蒼蒼的鼠鬚,生相猥瑣而滑稽,年齡也很難看得出來,差不多五十來歲,也有些像六十出頭,就是七十五六,也差相彷彿,反正這小老頭很古怪!

  從他閃出來的身法看去,就像一頭老鼠。小老頭霎著兩顆小眼珠,朝狄少青嘻嘻一笑道:「小伙子,你現在看清楚了?小老兒是不是又乾又癟,像一根柴梗?」現在狄少青當然看清楚了,而且心頭也明白過來,他一直躲在椅子後面,難怪霍天來坐下去的時候,就被他一下點住了背後穴道。

  霍天來並不知道椅後有人,因為自己是跟在霍天來身後進來的,是以懷疑是自己出的手,他一身功力,果然十分驚人,雖被制住穴道,但還是喝出「狄少青你」四個字來。

  狄少青望望小老頭,問道:「總教練是老丈制住的麼?」小老頭聳聳肩,笑道:「不讓他安安穩穩,咱們哪能辦事!」狄少青道:「老丈要辦什麼事?」小老頭兩顆小眼一瞪,說道:「小伙子,難道你不想救人,一個是你同黨,一個是你朋友,你忍得下心看他們受盡折磨?小老兒本來可以不管,但你小伙子可不能不管呀!」

  狄少青被他說得一怔,問道:「這裡是他們的勢力範圍,能夠救得出去麼?」小老頭礎了一聲道:「只要有小老兒插手,就是天牢裡,也一樣篤定泰山把人救出去。」

  狄少青問道:「老丈究竟是什麼人呢?劍盟的人?」「非也,非也。」小老頭搖著頭,然後伸手指指娟娟,湊過頭來低低的道:「小老兒是小妞的娘的老子的堂兄弟,他娘的老子,一向瞧不起小老兒,其實也可以說小老兒瞧不起他,幾十年來,小老兒從沒跟人說起過小老兒是她娘的老子的堂兄弟,今天還是第一次告訴老弟,你說小老兒既是小妞的娘的老子的堂兄弟,眼看這小妞落在姓霍的手裡,能不把她帶出去麼?不過老弟你可別忘了,咱們把人救出去之後,等小妞兒醒過來了,你就說和小老兒是朋友,小老頭完全是幫你的忙,千萬別說小老兒是她娘的老子的堂兄弟,說了,她也算不清,還是不說的好。」

  狄少青看他說話拖泥帶水,嚕嗦得可笑,一面問道:「老丈尊姓大名呢?」小老頭聳聳肩,嘻嘻的笑道:「小老兒名號可多著呢,你要問哪個?譬如從前有一個東方朔,到瑤池王母娘娘那裡去偷了蟠桃,這一偷就出了名,小老頭上不了王母娘娘的瑤池,但也不能讓東方朔專美於前,這就一下趕上京城,找到了皇太后住的慈寧宮,喝了她一碗參湯,還把她最喜愛的裴翠鼻煙壺帶了出來,那時小老兒滿心歡喜,就自稱西方叔——」

  他說話口沫橫飛,還怕狄少青不信,伸手從懷裡掏摸了一陣,果然摸出一個祖母綠翠色欲滴,雕刻精細的綠翠鼻煙壺來,攤著手掌,說道:「你看,小老兒可不是吹牛吧,這鼻煙壺就是當今皇帝老子的娘當年用的東西。」

  狄少青點點頭。小老頭又道:「後來——咳,有一年冬天,天氣冷得要凍死人,又有人告訴小老兒,說天底下只有皇帝老子不怕冷,小老頭問他為什麼?他說皇帝老子身體佩有一塊溫玉,天氣一冷,佩了溫玉,就會渾身暖呼呼。小老兒又動了心,第二次找上京城,找到皇帝老子的寢宮,在他身上摸遍了,也摸不到一塊溫玉,但既然進去了,總不能空著手出來,就把皇帝老子身上一塊佩玉順手帶出來了,這件事給許多朋友知道了,他們說,從前有個展昭,皇帝老子封他為御貓,小老頭摸遍了皇帝老子的御體,應該稱小老兒為御鼠,嘻嘻,小老兒原本屬老鼠的,叫御鼠倒也不錯。」狄少青心中暗道:「原來他是個老偷兒!」

  小老頭又道:「這都是小老兒中年時候的事了,後來年紀老了,看人家成家立業,兒孫滿堂,小老兒依然單身,連親人都沒有一個,就想到天下之大,唯有一樣東西最了不起——」

  狄少青道:「老丈說的是什麼呢?」「嘻嘻,自然是錢了。」小老頭擠著小眼睛,笑出聲來,說道:「只要有錢,你最老、最醜,一樣有人侍候你,你可以一呼百諾,把你說的話,奉若綸音,如果你沒有錢,連老婆兒子都不會理睬你,小老兒這一想,什麼西方叔、御鼠,都把它丟棄了,所以小老兒馬上改名叫做錢老大,老弟叫我錢老大就沒錯。」

  狄少青笑道:「錢老丈很喜歡說話,打開話盒子,好像把正經事都忘記了。」「這叫做話逢知己千句少。」錢老大聳著肩叫道:「不要緊,反正如今天已經黑了,到天亮有的是時間。」他朝狄少青招招手,又道:「你先把長衫脫下來,這姓單的小妞,只是穴道受制,拍開穴道,就可以活動,她衣衫撕破了,如何出得去,還有這小妞一身衣衫已經稀爛,小老兒也得跟總教練借一件長袍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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