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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岳少俊回頭看去只見大街轉角上,擺了一個算命看相的測字攤,牆上張掛著一方白布,上書:「賽管輅金鐵口測字論相」幾個大字。

  一張小方案後面站青一個頭戴爪皮帽的瘦小老頭,不過五十來歲,鬥雞眼,酒糟鼻,嘴上留了兩撇黃蒼蒼的八字鬍。臉色焦黃,瘦得只剩了一把皮包骨。

  身上穿一件已經洗得發了白的青竹布長衫,手裏一把又闊又長的竹骨摺扇,指點著招呼自己二人,一面陪著一臉諂笑,口中唸唸有詞的道:「人生難得的是一個緣字,區區和二位異地相遇,這就是機緣,咳、咳,二位行色匆匆,八成有什麼疑難不決的事兒?來,來、來,請坐下來談談,區區金鐵口,金口斷吉凶,鐵嘴論相福,說得不準,二位可以站起就走,分文不取……」

  岳少俊沒有理他。

  竺秋蘭聽他說出:「二位行色匆匆,八成有什麼難疑不決的事兒?」

  心中不覺暗暗一動,站停下來,低低的道:「岳相公,我們就聽他去說說看。」

  岳少俊道:「這種人,完全是耍江湖轍兒,有什麼好聽的?」

  竺秋蘭道:「聽他說說有什麼要緊?」

  只聽那金鐵口陪笑著道:「這位姑娘說得極是,君子問禍不問福,區區不才,善觀氣色,憑卦論斷,多少可以指點迷津,趨吉避凶……」

  竺秋蘭盈盈走了過去,問道:「你怎麼看出我們有疑難不決的事呢?」

  金鐵口笑了笑道:「這是姑娘和這位相公臉上告訴了區區。」

  竺秋蘭道:「你看會是什麼疑難不決的事兒?」

  金鐵口道:「姑娘這是存心考考區區了,區區測字憑字論斷,卜卦憑爻占象,可不是神仙,能賜猜測得到二位心裏吧,姑娘取個字卷,區區替你測個字如何?」

  竺秋蘭道:「我不要你字匣裏的紙卷,寫一個行不行?」

  金鐵口連連點頭道:「行、行,測字全憑一個機字,姑娘隨手寫來,即是靈機。」

  竺秋蘭回頭道:「岳相公,你說寫什麼字好?」

  岳少俊舉目看去,正好有一個牧童牽著一隻水牛,從街上經過,隨口說道:「就是『牛』字好了。」

  竺秋蘭道:「你就測『牛』字吧?」

  金鐵口瞪著雙顆鬥雞眼,朝岳少俊咧嘴一笑道:「這『牛』字是這位相公說的,區區就替這位相公先測上一測,『牛』字不出頭是『午』,『牛』字下邊加上一捺,是『失』字,『午』字本來是日正當中,但從『牛』字不出頭變化而來的『午』字,因為它不出頭,表示並非日正當中,那是午夜的『午』了,莫非昨晚午夜,有人走失?但方才那頭牛,有人牽著而過,以此論斷,這走失的人,是被牽著鼻子走失的了,再就『午』字抹去上面一撇,如果加一個『女』字,則為『奸』字,分明是有陰人暗中作祟,但『牛』字下面加一橫,則為『生』字,此人雖然走失,卻可生還。」

  岳少俊聽得心中暗暗佩服,他憑一個「牛」字,竟然把自己昨晚的遭遇,說得如同親眼目睹一般,但繼而一想,暗道?「此人莫非是賊人一黨,這明明是故意戲耍自己,把自己比作了牛!」

  竺秋蘭道:「喂,金鐵口,是我要你測字咯,你該說我才對呀!」

  金鐵口呵呵一笑,連連拱手道:「是,是,方才只是奉送的幾句,不收半文錢的,哦,論到姑娘測這個『牛』字,唔『牛』字加一捺是『失』字,『牛』字不出頭是『午』字……」

  竺秋蘭截住他話頭,不耐的道:「怎麼你老是說這兩個字呢?」

  金鐵口諂笑道:「姑娘測的是『牛』字咯!『牛』字只有這樣拆法。」

  竺秋蘭道:「好,那你就照字說吧!」

  金鐵口道:「區區先說『失』字吧,這叫做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姑娘方才這個『牛』字,不是你自己寫的,而是這位相公替你說的。」

  竺秋蘭道:「這不是一樣是『牛』字麼?」

  「哦!哦!哦!」

  金鐵口搖著說道:「那可不一樣,區區方才說過,人有失手,但這『牛』字,不是姑娘寫的,姑娘既沒有動過手,也不是這位相公寫的,因為這位相公只是用口說的,這叫做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區區說過,人有失手,這失手的既非姑娘,也非相公,那麼失手的該是小人了,再說『午』字,姑娘這『午』字,也是從『牛』字不出頭變化而來,區區方才已經解釋過。午時是日正當中,但不出頭的『午』時,既非此刻日值午時,那該是午夜了,這位相公測字承先,應在昨晚午夜,姑娘測字在後,算來該在今晚午夜了……」

  竺秋蘭被他說中心事,心中方自一動!

  金鐵口接下去道:「再說牛字下面加一橫為『生』……」

  竺秋蘭道:「怎麼又是『生』字?」

  金鐵口聳聳肩膀,縮著頭道:「沒有下面這一橫,變為『生』字,那還得了?姑娘面有晦紋,全靠這一線生機,今天是壬癸水日,遇金生,遇土剋,趨吉避凶之道,可向西行,區區這意思,是說遇上危難,如果朝西走,可保平安無事。」

  竺秋蘭道:「你還沒說出我心裏的疑難事兒呢!」

  金鐵口連連拱著手,陪笑道:「區區說的,完全憑字論斷,已經全在裏面了。」

  竺秋蘭摸出幾文制錢,往他小几上一放,披披嘴道:「你姑妄言之,我姑妄聽之罷了!」

  回頭叫道:「岳相公,我們走!」

  金鐵口連忙叫道:「這位姑娘請留步。」

  竺秋蘭回身道:「我拆字的錢,不是已經給你了麼?」

  金鐵口聳聳肩,諂笑道:「姑娘,區區金口論相,鐵嘴測字,普通客人,測個字,只要三文錢就夠了,但姑娘……嘻嘻……」

  竺秋蘭道:「我給了你八文錢還不夠麼?」

  金鐵口諂笑道:「姑娘這字,非比等閒,姑娘就是賞個十兩不多,五兩不少……」

  竺秋蘭氣道:「你這是敲竹槓了!」

  測個字要這許多銀子,豈非敲竹槓?

  金鐵口道:「姑娘這就說得太重了,區區這測字攤,十天不開張,開張也總得吃十天,出門在外,住店要錢,算區區不吃飯吧,但酒可不能不喝,一天喝上三五斤,這是最起碼的了,再加上下酒菜,最起碼弄一包花生米吧,這一加起來,一天沒有五錢銀子,區區就過不了門,姑娘賞個五兩銀子,區區還要十天不吃飯才行。」

  竺秋蘭鼓著雙腮,氣憤的道:「你這不是敲竹槓?拆一個字,就要五兩銀子,我才不吃這一套呢?」

  岳少俊看那金鐵口一副猥瑣落魄的模樣,不願竺秋蘭當街和他爭執,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朝他几上一放,說道:「先生落魄江湖,這就算是送你的五天酒資吧。」

  他這輕輕一按,五兩重一錠銀子,立刻被硬生生的嵌入了小几桌面之中。

  金鐵口朝他嘻嘻一笑,取起驚堂木「啪」的一聲,朝几上拍落,五兩銀子竟然自動跳了起來,他伸手一抄,接到手中,掂了掂,陪笑道:「多謝相公,一共有五兩四錢三。」

  岳少俊看他手法俐落,暗暗點頭,忖道:「只要看他這一手,果然不是尋常賣卦的人!」

  竺秋蘭扭頭道:「換了我,才不給他呢!」

  兩人正待舉步,只聽金鐵口又叫道:「這位相公請留步。」

  方才叫姑娘留步,這回卻叫相公留步了。

  岳少俊轉臉道:「怎麼,五兩銀子還不夠麼?」

  「夠,夠!五兩銀子足夠區區買醉了。」

  金鐵口摸摸酒糟鼻,連連躬腰,陪笑道:「只是區區還有一句話奉告,五行金剋木,(銀子嵌入几面)東方甲乙木,其色青,只有金才能剋木。」

  竺秋蘭不耐道:「岳相公,別聽他胡謅,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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