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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千手儒俠瞧他瞪眼之時,掩不住神光四射,一時只作不知,笑道:「兄弟只是隨便問問,如果順路的話,不妨搭個便船。」

  窮老頭回嗔作喜,停步道:「順路,順路,我是趕著一群狼來的,唔,你這位老相公人倒不錯!」他說話有點語無倫次,忽然瞧到杜志遠身邊放著一口長劍,問道:「你們是保鏢的吧?」

  千手儒俠微一皺眉,笑道:「兄弟和這位小老弟,都是讀書之人,隨身帶口長劍,他只是防身罷了。」

  窮老頭又瞧了杜志遠身邊那口長劍一眼,點點頭道:「這就是了,我老頭從前吃過保鏢的虧,先是滿口大話,其實只要碰上幾頭狼,就嚇得混身亂抖,哈哈,所以我最討厭保鏢的人,像這位小老弟讀書人隨身帶口長劍,裝裝門面目無不可,真要到了咱們北方,怕連狼毛也砍不下一根。」

  杜志遠聽得有點冒火,暗想自己這口長劍,乃是百煉精鋼所鑄、雖然比不上吹毛立斷的寶劍寶刃,卻也鋒利無比,如今倒被他說得一錢不值!

  千手儒俠卻依然臉含微笑,吩咐舟子靠近岸去,放下跳板。

  那窮老頭正待一腳跨下,卻忽然縮了回來,回頭望著漸漸駛遠的陸翰飛那隻小船,嘻著嘴問道:「老相公,你當我老頭子為什麼要追前面那條小船?」

  杜志遠臉色一變。千手儒俠道:「大概前面那隻小船,和老哥正是順路。」

  窮老頭道:「難道你們不是順路?」接著又搖頭道:「說實在,我老頭窮得只有一件長衫,到處都是一樣,哪有什麼順路倒路?不過我鼻子最靈,前面那條船上,裝有一潭『碧蘿春釀』,方才船老大偷喝了一碗,香氣外溢,給我聞到,搭他們的船,說不定也弄上一碗喝喝。」

  他一說到酒,不禁口沫橫飛,舔嘴咂舌的饞涎欲滴!

  杜志遠瞧得暗暗好笑,這窮老頭原來是個酒鬼!

  但這話聽到千手儒俠耳中,卻不由一怔、要知「碧蘿春釀」,乃是幫主陸地神龍程元規特製佳釀,春酒初熟之時,用洞庭名產碧蘿春嫩尖,包在封口荷葉之上,然後再以細泥固封,待過了十年,方始取飲、除了入口釀冽,酒中另有一股清新茶香。

  要非君山之賓,難得一嚐,這「碧蘿春釀」之名,自然也極少人知道,窮老頭居然一口叫了出來,這叫千手儒俠如何不驚?

  但他隨著老頭指手劃腳的一比,無意之間,目光順著他手指往陸翰飛那條小船瞧去,這一瞧,登時又叫千手儒俠心頭驟地一驚!

  原來那小船船尾,赫然畫著一隻白粉的狼頭!

  當然這小船從君山開出之時,絕不會有人無故去畫個狼頭,即使在沒到君山之前就被人畫了上去,也該早已發現,那麼這白粉狼頭,顯然是駛出君山之後,才畫上去的。

  但自己這條小船,始終尾隨在他們後面不遠,怎會沒有瞧到?何況前面船上,還有黑娘子倪堂主在座,何以也會絲毫不覺?

  不錯,這窮老頭方才口中一直嚷著狼呀狼的,其中莫非稱這白粉狼頭,有什麼關連?

  恁自己身為長江龍門幫總護法,在江湖上也闖了幾十個年頭,黑白兩道,只要稍有頭臉的人,自己即使沒有見過,多少也有個耳聞,但對這白粉狼頭,卻想不出是何來歷?

  這一段話,說來話長,其實也只是眨眼工夫,千手儒俠瞧著前面小船尾上畫著的白粉狼頭,微一怔神,那窮老頭明明瞧在眼裏,卻故作不知,聳聳肩道:「可惜,可惜,『碧蘿春釀』越走越遠了,這會追不上啦!哦,老相公,你船上有酒麼?要是沒有的話,我老頭寧可跑腳,也不要搭船。」

  千手儒俠是何等人物,心下一動,不由軒眉笑道:「原來老哥也雅好杯中之物,這倒真是湊巧,兄弟洞庭歸來,沽了一甕上好佳釀,就因我這位老弟,只解品茗,不善飲酒,正感遺憾……。」

  窮老頭本來一腳踏在跳板上,還在猶豫,是否搭船?這一聽有酒,不待他說完,三腳兩步,走下艙來,咧嘴笑道:「成,成,只要有酒,我寧不歸向來是不醉無歸的。」

  他這一走下船艙,杜志遠頓覺他酒氣酸酸,原來早已喝得差不多了,難怪說話瘋瘋癲癲的,語無倫次!

  千手儒俠拱手道:「原來是寧老哥,久仰久仰!」

  寧不歸問道:「你聽到過我寧不歸的名字?哈哈,海內存知己,天涯寧不歸!不醉無歸歸不得,相逢到處是鄉親,老相公,你酒在哪裏?臨江對酌,勝過你們手談多多!啊,你們只管繼續下棋,我只要有酒喝,獨個兒找塊地方蹲蹲就行。」

  千手儒俠朝杜志遠遞了一個眼色,笑道:「杜老弟,你搬出酒來,吩咐船家弄些下酒菜餚,你少喝一些無妨,咱們和寧老哥乾上幾杯。」

  留不歸連連搖手道:「不,不,我老頭子喝醉了,打個盹沒甚要緊,你老相公可醉不得。」

  千手儒俠被他說得一怔,聽他口氣,好像早已知道自己身分,話中句句嵌著骨頭,當然自稱寧不歸,無非是捏造的假名罷了,到底此人是何來歷?

  杜志遠站起身子,向舟子吩咐下去。

  一會工夫,舟子替三人擺好杯筷,從後艙端出幾盤冷盆,和一壺美酒。

  寧不歸不住的嗅著酒香,連稱「好酒」,不待千手儒俠謙讓,老實不客氣伸手倒了一杯,「咕」的一飲而盡,咂咂舌頭,笑道:「老相公,原來你也藏著『碧蘿春釀』,哈哈,真是好酒!」

  接著取起酒壺,又斟了一杯,一口喝乾。

  千手儒俠笑道:「寧老哥,不愧酒中知己,萍水相逢,總是有緣,兄弟敬你一杯。」

  說著替他斟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寧不歸酒到杯乾,用袖子抹了抹嘴唇,伸手翻起那襲破舊長袍,取出一個黑漆葫蘆,朝杜志遠笑道:「小兄弟,這麼一杯一杯的,實在不夠意思,老相公說得好,萍水相逢,總是有緣,到了船上,咱們就不是外人,你就替我打上一葫蘆,喝個痛快吧!」

  千手儒俠大笑道:「痛快,痛快,寧老哥酒興不淺,兄弟也正好載有一罈佳釀,足夠留老哥喝個痛快。」

  杜志遠出道江湖,也有幾個年頭,自然瞧得出千手儒俠的舉動,另有深意,立即接過葫蘆,立即返身往後艙替地裝酒。

  寧不歸取過酒壺,連斟帶喝,一口氣吃了幾杯,夾起一塊薰雞腿,塞到口中,一陣咀嚼,帶骨咽了下去,一面低笑道:「我老頭這幾年作客塞外,除了薰狼腿,就沒有別的下酒之物,先前還嫌狼腿粗得不能下嚥,哪知幾年下來,吃習慣了,沒有啃上幾口狼腿,反而牙癢癢的……」

  千手儒俠聽他又提起狼來,不由心中一喜,暗想:這會你自己提起來了,正好慢慢的拿話套他,恰好杜志遠替他裝了一葫蘆酒來。

  寧不歸急不及待的一把接過葫蘆,對著口,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才透了口氣,回頭朝千手儒俠笑道:「不過,還好,今兒個晚上,有人送狼腿來,咱們好好薰上兩條,讓兩位嚐嚐鮮味兒……」

  邊說又舉起葫蘆,一陣猛喝,這回差不多快喝了大半葫蘆!

  千手儒俠正待乘機問問他,這裏又不是北方,哪來的狼腿?哪知他瞇著雙眼,塞起葫蘆,口中說著:「好酒……好……好……酒……」

  人卻半蹲半靠的呼呼睡去,酒葫蘆也摜在一邊了!

  千手儒俠見他倒地睡去,心中暗暗好笑,光棍眼裏不揉砂子,他明明是借酒裝瘋,這如何瞞得過自己眼睛?我倒要瞧瞧你在自己眼前,到底要耍點什麼花樣?

  心中想著,臉上依然絲毫不露,笑道:「杜老弟,咱們方才一局未完,不如把酒臨風,邊吃邊下,你也喝上一杯吧!」

  杜志遠瞧著爛醉如泥的窮老頭道:「這位寧老哥喝醉了,要不要把他扶到後艙去睡?」

  千手儒俠微笑道:「寧老哥方才說,他喝醉了,只要打個盹就行,還是隨他便的好。」

  杜志遠依言坐下,兩人又對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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