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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羅衣婦人搖搖問道:「沒有,那晚,大概是個月圓之夜,娘走的又饑又渴,在一條山澗中喝了些水,看到水中自己的影子,簡直已經不像個人。娘當年生得也並不算醜,這時忍不住洗了個臉,用水濕潤著頭髮,掠了掠散亂的鬢髮,愛美原是女人的天性,娘經過一番梳洗,自己也略微感到滿意。那知就在此時,忽然看到水面上多了一個人,娘心頭猛吃一驚,急忙站起身來,回頭瞧去。那是一個身穿華服的俊美書生,兩道秋水般的眼睛,盯著娘直瞧,一面含笑說道:『小生驚了姑娘麼?』」

  香香急忙問道:「娘,這人是誰?」

  九毒娘子笑道:「此人大概是聞香教主了?」

  香香又道:「聞香教主是誰?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羅衣婦人沒有作答,續道:「娘被他瞧的心頭直跳,摸著身邊短劍,後退了兩步,問道:『你是什麼人?』那華服書生含笑道:『姑娘莫要害怕,小生不是什麼壞人,只因瞧到姑娘深更半夜,一個人在此,才冒昧動問,小生蝸居,就離此不遠,姑娘不嫌簡慢,請移駕蝸居,略事休息,如有困難,小生樂於助人,自當替姑娘稍盡綿薄。』」

  香香睜大眼睛,道:「這人原來是個好人。」

  羅衣婦人瞧了女兒一眼,嘆息道:「香香,你要記住,越是嘴上花言巧語,說的動聽的人,他心裏定然已經在打著最壞的主意了,你以後千萬莫要輕易相信人家,尤其是男人。」

  九毒娘子格的笑道:「但你也莫害怕男人,須知男人是天下最可愛的動物。」

  香香吃驚道:「難道他是壞人不成,娘,後來呢?」

  羅衣婦人道:「娘沒有理他,轉身就走,那華服書生又道:『姑娘請留步,小生絕無歹念,此時夜色已深,姑娘單身一人,如何能行?』娘仍然沒有理他,腳下加快,朝前奔去。那知香風颯然,華服書生搶在前面,攔住了娘的去路,笑吟吟的道:『小生一再向姑娘解說,姑娘不理不睬,那是把小生看成歹人了。』娘見他輕功極高,心中暗存戒心,一面說道:『你快讓開,我的事不用你管。』華服書生依然笑道:『小生實是一片好意,此心可表天日,姑娘莫要誤會了。』娘看他不肯讓路,心頭大急,喝道:『你再不讓開,我可要不客氣。』使了一招『風拂花枝』,朝前拂去。娘使的原是一記虛招,當時並無傷人之意。華服書生見娘出手,忽然輕笑一聲,手朝娘手腕握來,要知『風拂花枝』,乃是浣花宮的武學,可虛可實,娘氣他輕薄,輕輕在他手背上拂了一下。那華服少年痛的啊了一聲,趕忙縮回手去,獰笑道:『姑娘這般不識好歹,小生一番好意,算是白費了。』說話之時,突然左手連彈。娘只覺聞到一股幽香,直沁心脾,人登時一陣迷糊,昏了過去。」

  香香失聲道:「那是七步彈香,娘,後來怎麼了呢?」

  羅衣婦人神色一黯,嘆了口氣,道:「娘醒來之時,人已躺在一間石室的錦榻之上,那華服書生就笑吟吟的站在榻前。娘又羞又急,忍不住流下淚來,華服書生見娘哭了,一時慌了手腳,只是不住的跟娘陪著小心。娘雖覺得他趕不上姓范的那麼溫文瀟灑,但也生的還算英俊,娘縱然沒有香菱姐姐的福氣,也總算過得去,何況娘已經失身於他,木已成舟,還有什麼好說的?」

  她說到這裏,蒼白的臉上,微現紅暈,目中也隱含淚光。

  香香聽的出神,春花般臉上,微露笑容,說道:「這人那是不壞嘛,啊!娘,什麼叫做失身?」

  九毒娘子格的笑道:「失身就是被男人佔便宜去了。」

  香香似懂非懂,又道:「娘用風拂花枝,拂傷了他的右手脈穴,不是也佔了他的便宜。」

  羅衣婦人叱道:「香香,不准胡說。」

  九毒娘子格格嬌笑道:「女兒長大了,做娘的什麼事情都該教她才是,其實呀,也可以說女人佔了便宜呢!」

  范殊一個大男人家,也不禁聽的滿臉飛紅,別過頭去。

  白少輝皺皺眉,心中暗暗罵道:「真是妖女。」

  羅衣婦人續道:「我就這樣留了下來,當了這座地底石府的女主人,他對我真也體貼入微,處處都很依順著我……」

  她雙目一紅,閉了閉眼睛,似在強忍著淚水,說道:「那時我真感到滿足了,我想,香菱姐姐和那姓范的雖然雙雙逃出百花谷,只怕此時仍然在亡命天涯,東躲西藏,那有我這樣安定的生活,我也時常暗暗替他們兩人祝禱,和我們同樣的幸福快樂。」

  香香道:「娘,他到底是誰?」

  羅衣婦人道:「娘也是到後來才知道的,他就是昔年江湖上大大有名的聞香教主,但娘從未在江湖上走動,也不知道聞香教主到底有多大的名頭?娘所需要的只是和他長相廝守,過一輩子幸福安定的生活就好,因為那時候,娘已經有了身孕。」

  香香眨著眼睛,問道:「娘可是有了女兒?」

  羅衣婦人點點頭,一個字一個字吃力的道:「他就是你的生身之父。」

  香香從沒聽娘說過爹,心頭一陣激動,含著滿眶淚水,「啊」了一聲,急急問道:「娘,爹呢?」

  羅衣婦人突然間,目露怨毒,顫聲道:「死了。」

  香香忍不住又驚啊了聲,羅衣婦人續道:「咱們這進院子後面,不是還有一進石屋麼?」

  香香點頭道:「娘不准我進去,我想進去瞧瞧,又怕惹娘生氣。」

  羅衣婦人道:「那是他煉藥的地方,中間還供著祖師的像,他對我百依百順,就是不讓我到後進去。他說,曾在祖師面前起過重誓,婦道人家進去,就是褻瀆祖師,叫我千萬進去不得。」

  香香若有所悟,道:「所以娘也不准女兒進去了?」

  羅衣婦人微微嘆息道:「他每天早晨,都要到後進去參拜祖師,進去了就要老半天才出來,漸漸使娘起了懷疑。有一天早晨,娘偷偷的跟了進去,那三間石屋,中間一間果然供奉著祖師,但他進了後進,並沒有參拜祖師,卻匆匆忙忙的走入左邊廂房,迅速關上了石門。」

  香香道:「爸那是做什麼去的呢?」

  羅衣婦人道:「娘看到這般情形,心頭愈覺起疑,好在靠走廊這一面,有著兩扇鏤花石窟,娘就悄悄的掩近窗下朝裏望去,這一望,頓時叫娘急怒攻心,忍不住衝了進去……」

  香香驚恐的道:「娘到底看到了什麼呢?」

  白少輝、范殊全都聽的好奇,想不出她看到了什麼?不覺望著羅衣婦人,急於想聽下文。

  羅衣婦人一手掩著胸口,有氣無力的道:「娘看他緩緩從臉上揭下了一張人皮面罩,他那英俊的假面具後面,竟然是一張又老又醜的臉孔,尤其滿臉都是長著疙瘩,看上一眼,就會使人心頭作嘔……」

  香香屏息望著她娘,幾乎連大氣也透不出來。

  羅衣婦人道:「娘做夢也想不到會遇上這樣一個又老又醜的怪物,一時只覺腦袋上轟的一聲,幾乎當場昏倒。天下的少女們,誰不希望自己嫁一個美貌英俊,溫柔體貼的丈夫?當我遇上他的時候,他雖然也生的英俊瀟灑,便和那姓范的一比,姓范的就是微微一笑,都有一股威武不屈的颯颯英氣,他卻使人有輕佻之感。娘是木已成舟,才委身相事,以為縱然及不上香菱姐姐,也差可自慰。娘這下發現了他的真面目,真如利劍剜心,急怒羞憤之下,那還忍耐得住,一掌拍開石門,就衝了進去。」

  九毒娘子道:「我只知聞香教主是個偷香窺玉的能手,當年在江湖上就有風流少俠之名,不知有多少良家婦女,被他蹂躪了,還念念不忘,卻從沒聽人說過他是個又老又醜的怪物。」

  香香驚恐的道:「後來呢?」

  羅衣婦人道:「他每天早晨要取下面罩來,原是為重新描畫,此刻看我突然闖了進去,也大出意外,急忙取起面具,正待往臉上戴去,卻被我一把搶到手中,揮動短劍,剁得粉碎。他雙手捧臉,急急叫道:『香蓉,快轉過身去,不要看我,我雖是瞞騙著你,但我對你是一片真心……』他不說還好,這一開口,我越聽越氣,越看越心頭作嘔!我前世不知作了什麼孽,會失身給這樣一個醜八怪似的老怪物?口中不覺怒喝一聲:『惡賊,你真該死!』手中短劍一指,朝他胸口刺去……」

  「啊!」香香雙手蒙面,驚怖的道:「娘,爹沒還手?」

  羅衣婦人道:「他雙手掩面,沒想到我真會殺他,其實他縱然看到了,浣花宮的劍法,武林中也很少有人躲閃得開……」

  香香兩行淚水,突然流了下來,哭道:「娘,你真忍心……」

  羅衣婦人厲聲道:「他污我清白.葬送了我一世幸福,難道不該殺他……」

  話聲未落,熊熊燭火,突然間暗了下來,燭光慘綠如豆,形同鬼火!

  黑暗之中,登時使人有陰森之感!

  燭火的突然幽暗,顯得事情有些怪異,尤其這種綠陰陰半明不滅的燭光,實在比一團漆黑還要增加恐怖氣氛。

  香香早已「啊」的一聲,驚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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