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曹若冰 > 英雄槍·美人血 | 上頁 下頁
一〇


  錦袍人道:「能瞭解我的人並不多,就正如能瞭解你的人也絕少一樣。」

  方殺再重複那三個字:「我明白。」

  錦袍人淡淡道:「你有信心殺他?」

  方殺道:「七分。」

  錦袍人很滿意。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方殺的臉上,然後緩緩的道:「昔年你與九翅飛鵬蔔一劫之戰,你有沒有忘記?」

  方殺道:「沒有忘記。」

  錦袍人道:「決戰之前,你自信有幾分把握?」

  方殺道:「一分。」

  錦袍人道:「那一戰你本是九死一生的。」

  方殺道:「不錯。」

  錦袍人道:「但結果如何?」

  方殺道:「蔔一劫的九翅大鵬神掌還未發出,就已死在要命棒下。」

  錦袍人道:「你可知那一戰的勝負關鍵?」

  方殺道:「驕兵必敗。」

  那個錦袍人點頭,道:「卜一劫自信有絕對把握可以制你於死命,所以,他現在已變成一堆枯骨。」

  方殺閉口,他知道主人還有話會說下去。他沒有料錯。

  錦袍人又淡淡的接道:「別輕視自己對手,別把自信變成驕傲,否則敵人就有機會把你的臉孔一腳一腳的踏碎。」

  方殺道:「我不想。」

  給敵人一腳一腳的踏碎臉孔,這種滋味當然沒有人會願意嘗試。

  方殺雖然喜歡冒險,喜歡刺激,但他畢竟還是個人。

  也許他並不怕死,但不怕死並不等於想死。

  同樣地,想死的人也未必就是不怕死,也許他們更怕死,所以索性以死來逃避死亡與失敗的威脅。

  這並非「怪論」。

  絕對不是。

  這時候,混濁的咳嗽聲已第三次傳到觀雪庭……

  (二)

  咳嗽聲是從一匹青騾上的人所發出的。這人兩鬢已灰白,臉色也很蒼白的,就算他不咳嗽,也會給人一種滿臉病容的感覺。

  他著一襲笨重、殘舊的棉袍。

  他的腰變得像個駝子,雖然騾子還是精神奕奕,但坐在騾背上的他反而好像吃力萬分。

  他的年紀雖不太老,也不年輕,而且看來又像個癆病鬼。

  他似乎應該找個大夫。

  但他沒有找大夫,卻去找酒保。

  他什麼都不要,只要了十斤雪城一品香。

  酒保的眼睛像貓鷹似的,在他身上刮來刮去。

  滿臉病容的人明白他的意思,便道:「十斤裝的一壇酒要多少錢?」

  酒保臉容一寬,勉強笑道:「每斤白銀三兩,十斤就是三十兩。」

  三兩銀子一斤酒,無論怎樣,也不算便宜。但這酒確是佳釀,就算三百兩銀子一斤也有人捨得喝。

  滿臉病容的人沉吟半響,道:「不貴,不貴!」

  酒保道:「再遲一個月,這種酒就要賣貴一倍,現在喝它,當真上算得很?」

  雪城一品香的銷量越來越大,酒窖裡的貨也就漸漸供不應求,在這種情況之下,「調整售價」絕對是「明智之舉」。

  滿臉病容的人伸手把一壇酒接過,拍開泥封,大大的喝了一口。

  「不錯,真還不錯。」

  他再喝一口,道:「這種酒就算賣三百兩銀子一斤也不算貴。」

  酒保聽得有點呆了。

  但他隨即省悟起,這人根本還未付酒錢。

  他正待開聲,滿臉病容的人卻道:「我沒有錢,連一兩銀子都沒有。」

  酒保的眼睛立刻瞪大,他的表情也變得像只被氣瘋了的惡狗。

  「你竟敢消遣祖宗爺爺?」

  「豈敢。」

  酒保的氣焰更盛:「快付酒錢,否則老闆怪罪下來,這可乖乖不得了。」

  滿臉病容的人道:「我雖然沒有錢,但卻可以掛賬。「掛賬?」酒保啐了一口,怒道:「掛誰的帳?」

  滿儉病容的人淡淡道:「掛在秦大官人的帳上,這筆帳他絕不會推卸的。」

  聽見了秦大官人這四個字,酒保的臉色突然就變了。

  他的喉頭仿佛打了個結,半晌才進出了幾個字:「你是秦大官人的朋友?」

  滿臉病容的人搖頭道:「不是。」

  酒保的臉色更蒼白:「閣下是秦大官人的……親戚?」

  滿臉病容的人又搖頭道:「他沒有這種窮親戚。」

  酒保的神態又變了。

  這一次他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非親非故、請問閣下憑那一點要秦大官人替你付酒帳?」

  滿臉病容的人慢慢的喝了一大口酒,道:「我是來殺他的。」

  雖然這人滿臉病容,雖然他一點兇惡的樣子也沒有,但酒保的氣焰忽然就像是遇上了一桶冰水般,刹那間被淋熄得一乾二淨。

  秦大官人是什麼人,他雖然不大清楚,但他早已聽人說過,這個外表看來是個員外巨富的中年人,其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

  整天跟隨在他左右,手中老是提著一根鐵棒的人,實在是個殺人如麻的第一流殺手。

  這個酒保也曾練過幾年武功。

  但他的武功,只配去打孩子的屁股,根本就無法與這些江湖高手的任何一根指頭相比。所以,他忽然就像猴子碰見虎似的,霍聲躲得老遠,足足半天不敢露臉。

  雪城一品香不能算是太烈的酒。

  但無論是誰一口氣喝完這種酒,而又能保持著相當的清醒,那麼他的酒量已足以令人為之側目。

  這個滿臉病容的人喝完十斤雪城一品香之後、沒有醉。

  他不但沒有醉,而且臉色反而好了一點。

  他的眸子很明亮,很清醒。

  他並非存心到此地買醉,也並非故意來自尋死路,他的的確確是為了殺人而來的。

  他的腰間有刀。

  這把刀並不好看。

  不好看就是難看,這是一把很難看的刀。

  刃柄鏽跡斑斑,刀鞘更是殘舊得有如乞丐背上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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