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曹若冰 > 英雄槍·美人血 | 上頁 下頁


  但別人稱呼他老尉遲,他也並不反對,因為他姓尉遲,卻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今年已差不多七十歲。

  有些人還沒五十歲,就覺得自己老了,應該休息下來,安事晚年福。

  這些人的老,是在心,而不是在人。

  但老尉遲剛好相反,也許那是遺傳性所使然。

  老尉遲他的父親在八十八歲那年,還在邊疆的沙場上揮刀殺敵,而且,居然還是個打頭陣的先鋒將軍。

  雖然他一輩子都沒有參軍,但在江湖上,每逢發生嚴重的糾紛,只要老尉遲在場,他就會第一個站出來講話。

  他是替「正義」二字講話,從不向惡勢力低頭。

  這種硬骨頭所結識的朋友當然不少,但他樹立的仇敵卻也更多。

  這種仇敵滿天下的人,本不該活得很長久的。

  但他仍然活著,而且精神還是和四十年前同樣充沛。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頭髮早巳灰白,臉上的皺紋也一天比一天更多,更深刻。

  現在,他也和郎如鐵一樣,腳上冒出了可惡的凍瘡。

  他不但腳冒凍瘡,連雙手也冒出了好幾顆。

  幸好老尉遲不在乎,這一點凍瘡對他來說,堪稱小意思而已。

  昔年他在長白山老參峰下,被長白十妖布下毒箭陣,困在一個冰洞中。那時天氣極是嚴寒,而他又已受了重傷,以為必死無疑,但他仍然沒有發出半句呻吟,更絕不投降。

  但結果,他居然沒有死。

  他沒有死掉,但長白十妖卻反為統統死掉。

  老尉遲大難不死,是因為他有一個朋友冒著生命的危險救了他,而這個朋友與他也只有一面之緣,

  交朋友是很奇怪的事。

  有時候相識了好幾十年的朋友,彼此並不一定互相瞭解,更談不上肝膽相照這四個字。

  當危難來臨的時候,這種朋友最大的本領就是一拍屁股孫行者般一個斤頭就溜到十萬八千里外。

  朋友是死是活,一概不理。

  每個人都這樣自私、不講義氣的。

  男女之間,常有一見鍾情。

  人與人之間,也常有一見如故。

  老尉遲大難不死,全憑郎槍冒死相救的。

  而郎槍也就是郎如鐵的父親。

  大麥餅又硬、又無味,它唯一的好處:就是只有一個「大」字。

  這種麥餅,平時就算三天吃一個都吃不完。

  但郎如鐵好像真的餓了,平時三天都吃不完的大麥餅,他現在一口氣就吃了三個。

  他吃得並不正常。

  他吃的次數很少,但每次吃的份量卻極多。

  老尉遲當然知道這種麥餅很難下嚥,但自從兩天前他們的糧食用罄之後,他們唯一還可以充饑的就是從一個窮鄉僻壤裡買回來的大麥餅。

  但郎如鐵沒有埋怨這種麥餅不好吃。

  麥餅再難下嚥,也總比吃樹皮好得多了。

  郎如鐵挨過苦,更挨過饑餓。

  雖然近年來他已很少再挨餓,而且經常嘗盡各地的佳餚美酒,但昔年吃樹皮、喝老鼠血的慘痛日子,他還是沒有忘記。

  永遠都不會忘記。

  大麥餅也快吃完了。

  連郎如鐵都感到有點奇怪,這幾十個大麥餅是怎樣被自己的腸胃消化的。

  他們是否快要挨餓呢?

  那倒不然,因為馬車已來到了格裡烏滋最大的一個城市。

  雪城。

  雪城以雪為名,但最吸引郎如鐵的絕不是雪。

  無論是准在雪地中渡過幾天吃大麥餅的滋味,他最希望見到的絕不會是雪。

  他腦海中凝想著的,是一鍋熱騰騰的雪蛇羹和芳香撲鼻的雪梅醬爆雞。

  這兩種食物他在五年前嘗過,地點就在雪城內最有氣派的雪梅樓。雪梅樓不但菜燒得好,自釀的雪城一品香,更是世間難求的好酒。

  馬車向前行駛,雪城的輪廓已歷歷在目。還有一個小小的山坡,再走半裡雪路,他就可以坐在暖烘烘的雪梅樓內,享受著已久違八天的佳餚美酒。

  老尉遲仿佛也知道了郎如鐵的心意,馬車的速度陡地開始加速。

  小小的山坡瞬即駛過。

  但就在此際,一陣馬嘶聲響起,馬車突然靜止不動。

  郎如鐵在車廂內,淡淡的道:「是不是前面出現了障礙?」

  老尉遲冷冷一笑,道:「前面有八條狗。」

  郎如鐵道:「好狗不擋路,它們是不是好狗?」

  老尉遲搖搖頭。

  「不是好狗,是野狗。」郎如鐵淡淡一笑:「這麼冷的天氣,它們不躲在狗窩裡,可能肚子真的有點餓了。」

  老尉遲道:「想吃人的野狗,俺也不是第一次遇上。」

  郎如鐵道:「我知道你宰狗的手段,比喝酒還爽快。」

  老尉遲哈哈一笑,臉亡已發出了紅光來。

  「俺現在就去宰掉那些野狗。」

  山坡下有一條筆直的路,可以直通往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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