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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千面空空唐子羽失驚頗甚地「咦」了一聲,向身旁倚壁而立,眼皮垂垂幾乎又將入睡的南荒睡尼訝然叫道:「邵道長五成真力的一記『赤手搏龍』便有如此威勢。成就之高,豈不真在『神州四異』以上。」

  紅袍羽士聽在耳內,恨在心頭,知道唐子羽故意譏刺自己言不由衷,明說五成,暗裡又加了三成真力。

  但他一招擊空,便知這位昔日大仇「峨嵋長眉叟」的弟子淳于俊,休看年輕,確實稟賦極高,身懷絕技,自己與他過手,已經勝之不武,不勝為笑,在這種情況下,哪裡還容耳聽閑言,心生嗔念。

  故而淡淡一笑,宛若未聞,依舊意定神閑地緩緩轉身,向卓立六尺以外,風神俊朗英氣勃然的淳於俊,點頭說道:「你如此年輕,身法竟然如此輕靈沉穩,確實無怪長眉老鬼傳以衣缽。但須知一招好躲,十招難逃,我第二招,第三招及第四招是回環運用『惡判奪魂』、『鍾馗捉鬼』及『閻羅抓』三式,妙化無窮,你要特別小心謹慎。」

  淳於俊聽紅袍羽士邵小綠先將招法說出,便知越是這樣,來勢越強,遂目光閃處,一瞥薄青仁,薄青仁會意微笑,倚松盤坐,把手內琵琶,慢拈輕攏,彈得益發曼妙。

  邵小綠話完出手,第一招「惡判奪魂」左掌駢指,似斫似點,襲向淳於俊期門大穴,根本不等對方身影閃展騰挪。第二招「鍾馗捉鬼」、第三招「閻羅抓」立即回環併發,罡風勁響,掌影如山,周圍一丈三四方圓,整個被威勢籠罩。

  薄青仁手內妙韻睜琮,淳于傻步法神奇飄忽,身形一俯一仰,一閃一偏,恰恰把紅袍羽士邵小綠威勢無倫的連環三招,在驚險重重之中,齊告避過。

  邵小綠仰天長嘯,嘯聲似憤似悲,道袍大袖,宛如蝴蝶雙飛,卷起一片紅雲,漫天匝地又向淳於俊疾攻而至。

  淳于俊其實滿心不服,頗想以師門所學,還手接招一試,但終因懍于南荒睡尼夢大師事先警告之語,強忍傲性,僅憑白江州白二先生所授神妙無方的「琵琶行」步法,飄飄閃躲。

  紅袍羽士邵小綠又複攻五招,淳於俊雖已迭呈險象,但畢竟終告無恙,邵小綠遂把十招中的最後一招,暫停不攻,嘴角掛起半絲陰笑,略合雙目,倏然再睜,兩道深綠異芒,淩厲懾人,慢慢卷起右手道袍大袖,一隻右掌,竟已變了降紫之色。

  南荒睡尼夢大師冷眼旁觀,看到此處,嘴皮略動,先向薄青仁耳邊,用「蟻語傳聲」送出「玄天指」三字,然後雙目微挑,目光蔑然一瞥紅袍羽士邵小綠,冷冷說道:「怪不得你敢在詐死廿年後,再出江湖,原來練成了左道旁門的修羅陰掌,但你知不知道,這種掌法,不畏陽剛,反懼陰柔,當世之中,還有好多種足以克著『修羅陰掌』的隱柔絕學。」

  紅袍羽士邵小綠聞言,目中厲芒移注南荒睡尼夢大師,冷然答道:「修羅陰掌,雖在陰柔一道的玄功以內,難稱其最,但強弱之分,仍在修為,邵小綠自信廿年旦夕潛心,當世應少敵手,我這掌力一發,淳於俊決所難禁,也決所難逃,莫如還是由你這名列『神州四異』中的『南荒睡尼』親自下場,接我一掌。」

  南荒睡尼夢大師方自鼻中低低哼了一聲,薄青仁已借機暗將「玄天指」力,足足聚了十二成,一擰手內琵琶,站起身影,故意以一種曬薄不屑的神色,向紅袍羽士邵小綠叫道:「邵小綠,你莫以區區螢火之花,妄擬夢大師中天皓月。『修羅陰掌』有何足奇,你且嘗嘗我這種不見傳經的平凡指力。」

  話完,漫不經意地右手食指微伸,一絲並不甚強的破空勁氣,便自「嘶」然輕響,直向邵小綠那只降紫右掌掌心射到。

  邵小綠既負盛名,自然識貨,何況南荒睡尼夢大師事先又用話微微點明,故而一看即知這不太強的一絲勁氣,和自己所練的修羅陰掌,同是一種極上乘陰柔絕學。

  但這絲勁氣,若發自南荒睡尼夢大師手中,邵小綠必極警惕,甚或不肯硬接,但如今由薄青仁發出,邵小綠哪裡肯服,認為對方指力雖上乘,但功行必然不夠,遂冷笑一聲,掌心微鼓,一股陰寒掌力,也自透掌而出。

  不過邵小綠因已在淳於俊身上獲得教訓,知道這般年輕人物,著實不凡,故而在對薄青仁輕視之中,也加了三分小心,用出了九成以上的修羅陰掌掌力。

  勁氣陰風,淩空互接,薄青仁眉頭一蹙,仰身微靠古松,蒼幹虯枝之間,落下不少針葉。而邵小綠右足,居然也略退半步。

  這是由於玄天仙子狄橫波所創「玄天指」力極強,薄青仁又以全力施為,否則,定然要在這紅袍羽士邵小綠的「修羅陰掌」之下,吃次大苦。

  邵小綠何嘗不更暗暗驚心,自己對「修羅陰掌」潛修二十餘年,如今已用九成以上將近十成真力,居然未能使另一年輕對手薄青仁有何傷損,豈非太已出於意外,心頭驚愧交集。

  九招未能立斃淳於俊,一掌未能擊敗薄青仁,紅袍羽士邵小綠委實感覺無法下臺,一聲厲吼,滿頭蒼發「呼」然齊飄,那顆本來就頗為巨大的頭顱,好似益發暴漲,雙掌齊揚,目光籠在淳于俊、薄青仁,蓄勢欲撲。

  就在邵小綠凶威懾人,淳于俊、薄青仁雙雙凝功戒備,尤其薄青仁更暗暗扣了三根無堅不摧的五色飛針在手的劍拔弩張千鈞一髮之際,當空灰影輕飄,南荒睡尼夢大師縱落場中,向那邵小綠及北嶽雙仙妙悟妙空兄弟說道:「你們且慢動手,可知道今日這場以龍淵寶劍、吳越金鉤作為彩頭的鉤劍比賽大會,出了變故……」

  妙悟道人不等南荒睡尼夢大師說完,面色一沉,接口說道:「老尼姑,你是不是為獨吞這兩件前古神物,要出什麼花樣?」

  夢大師「哈哈」一笑說道:「龍淵寶劍與吳越金鉤,雖是罕世神兵,我本人還不屑取用,但這兩件兵刃,目前也已落入他人手內,我們不如各憑本領,前往奪取,誰能到手,誰就算是真正得主,不必在此舉行什麼鉤劍比賽。」

  話完,目閃神光,一注妙悟、妙空兄弟,邵小綠及風雷道長閔守拙師徒兩撥人物,靜待答話。風雷道長閔守拙心中不知想的什麼事,始終保持靜默。妙悟道人也眉頭微蹙,似在估計南荒睡尼夢大師所說是否真實,未曾答話。

  只有那紅袍羽士邵小綠獨自怒容滿面地沉聲問道:「老尼姑,我相信以你位列『神州四異』名頭,不應有所誑語,你且說出龍淵寶劍、吳越金鉤,落在何人手中,看看值不值邵小綠等親自出手。」

  南荒睡尼夢大師對紅袍羽士邵小綠冷冷一瞥,回身走到那片石壁之間,隨手折了一根細嫩竹枝,在壁上輕劃,竹枝落處,石裂如粉,刹那間,現出深達三四分許的兩行大字,寫的是:「六詔山碧目穀碧目魔娘」。

  紅袍羽士邵小綠一面心驚南荒睡尼夢大師「借物凝氣」的功力深厚,一面蹙眉語沉吟說道:「碧目魔娘?」

  薄青仁接口說道:「你知不知道當年與『玄天仙子』狄橫波,『瀟灑書生』褚玨齊名的『碧目仙姬』姚小玉?」

  紅袍羽士邵小綠聞言雙眉一挑,問道:「姚小玉再度出世,如今住在六詔山碧目谷内?」

  薄青仁方一點頭,邵小綠便向夢大師狂笑說道:「老尼姑,依你依你,我們且到六詔山碧日谷中走走。」

  話音方了,回頭對妙悟、妙空兄弟,一打招呼,三人身影閃處,宛如流水行雲,頃刻之間,便自消失。

  南荒睡尼夢大師目送紅袍羽士邵小綠背影,方自低低「哼」了一聲,淳於俊便即縱到風雷道長閑守拙面前,深施一禮,含笑說道:「閔觀主不要責怪淳於俊失言背信,我在領教觀主的『風雷八劍』之後,無論是功力不敵,或是僥倖承賜『千年雪芝』均誓於三月之內,取回龍淵寶劍親自躬送到祁連山超然峰無憂寶觀。」

  閔守拙瞧見了淳于俊施展神奇無匹,不知來歷的「琵琶行」身法,使紅袍羽士邵小綠那等石破天驚的連環九招進襲,招招無功,便知自己徒在劍術一道上,浸淫數十年。慢說難與南荒睡尼、紅袍羽士一較短長,連在這後起之秀」玉面孟嘗」淳於俊手下,都未必就能穩操勝券。故而靜聽淳於俊話完,一陣哈哈大笑,目注對方,緩緩說道:「淳于俊朋友,你可記得,當時祁連山超然峰上,閔守拙曾經對你說過,倘若你欲救之人,確是一朵出污泥而不灑的濁水青蓮,則淳于朋友即使不勝我『風雷八劍』,閔守拙可能也將千年雪芝脫手相贈。」

  淳於俊聽不出對方這等說話,是何用意,遂躬身含笑答道:「閔觀主雅量高懷,淳於俊欽佩不盡。」

  風雷道長閔守拙又是哈哈一笑,繼續說道:「恰巧我在來此約途中,遇到一位隱跡已久的昔日豪雄,『大力金剛』龐信。」

  大力金剛四字入耳,淳於俊不禁精神一振,笑顏逐開。

  只見風雷道長閔守拙伸手入懷,取出一支長約七八寸,寬約三四寸的精雕木盒,神色極其慎重地遞向自己說道:「閔守拙自這位大力金剛龐信口內,得悉一切,樂於助人,千年雪芝在此,較劍一節不必再提,我敬向你心儀已久的不開谷主人夢大師及諸位告別,他日有緣,再圖相會。」

  話完,等淳於俊接過木盒,即向南荒睡尼夢大師,稽首為記,又為千面空空唐子羽、淳于俊、薄青仁等,微一含笑點頭,便率同弟子修明、修慧,轉身飄然而去。

  淳于俊想不到閔守拙會這樣慷慨,接過那支內貯千年雪芝的木盒,不由微一怔神,閃眼再看閔守拙師徒,身形已在十丈以外。心頭極其感激之下,脫口高聲叫道:「閔觀主,暫留貴步!」

  風雷道長閔守拙停步回身,濃眉微微一挑說道:「淳于朋友,你難道想讓我當場獻醜?」

  淳於俊臉上一紅,搖頭笑道:「閔觀主千萬莫加誤會,只是尚有一事,忘了奉告。」

  風雷道長閔守拙聞言,面色方霽,「哦」了一聲,含笑道:「淳于朋友,有話請講,閔守拙洗耳恭聽。」

  淳於俊肅然正色道:「六詔碧目穀,無殊森羅鬼域,碧目魔娘姚小玉已將天魔十二絕練成了『九絕』之多……」

  風雷遭長閔守拙目光滿含感激他,看了淳於俊一眼,搖頭微笑說道:「淳于老弟,請恕閔守拙冒昧托大,如此稱呼,你仁心俠骨,用意雖佳,但卻誤會閔守拙方寸之間,仍存爭名好勝之念,慢說六詔碧目神穀,無殊森羅鬼域,『碧目魔娘』姚小玉把天魔一派的十二絕學,練成『九絕』之多。就算是毫無限驗險阻手到取來,我也不會對那柄龍淵寶劍,再存癡念。即率門下這兩個不肖徒兒,永居祁連,超然物外,守拙修真,決不再涉江湖鋒鏑。」

  閔守拙話完,又向南荒睡尼夢大師,遙遙把手一拱,轉身緩步,帶著修慧和修明,極其瀟灑從容,飄飄而去。

  淳于俊目送風雷道長閔守拙背影,心頭感歎無窮。揣起千年雪芝才一回身,聽得南荒睡尼夢大師呵呵笑道:「想不到這老道見了你們這兩位年輕娃兒所表演的一些指力身法,居然能淡卻嗔念名心,大徹大悟,他臨走時那幾句話,頗得道家真詮。超然物外,守拙修真,做得到這八個字時,何異陸地神仙,無掛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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