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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鐘素文一來親仇得報,二來蕩平了邪惡無邊的「歡喜教」,自然,頗為高興,但方一含笑回身,卻看見自己那位世伯「大力金剛」龐信,滿面淚痕地柱杖岸立。

  鐘家文含笑道:「龐世伯,你是否已手刃皇甫拓,報了兩位世兄之仇?」

  「大力金剛」龐信愧然說道:「我自殿中追出之時,巧遇皇甫拓歡喜教中兩名死黨,上前攔截,等我把他們收拾下來,皇甫拓早已鴻飛冥冥,不知何往。」

  鐘素文聽皇甫拓在逃。不禁也自感意外,星眸略轉,瞥了殿外兩具頭顱碎裂的死屍一眼,向「大力金剛」龐信含笑安慰道:「龐世伯不要難過,皇甫拓既已逃去,等侄女所創的天魔教基業稍定,必然設法把他送交世伯處置洩恨就是。」

  「大力金剛」龐信搖頭苦笑道:「賢侄女一番恩情,龐信感激不盡,但追殺皇甫拓一舉,我決不會乞助他人!等此間事了以後,縱然踏遍萬水幹山,尋遍天涯海角,也要手刃此賊,替我那兩個屈死孩兒報仇雪恨!」

  說完,便協助鐘素文處理「歡喜教」的善後事宜,並由鐘素文告他危崖拒敵,被父親踹下絕壑,巧被「天魔」褚玨收歸門下,直到今日大快恩仇的各種經過。

  「歡喜教」從此瓦解冰消,「天魔教」從此威震江湖,但鐘素文這「姻緣殿」上,窮淫極豔的笑語從容之下,連殺七人等事,經目擊其事的「五指雙奇」,再加渲染,立時傳遍江湖,獲得一個「無相勾魂天魔女」,並集「淫、怪、豪、狠、毒」之大成的冤枉外號。

  玉面孟嘗淳於俊在陝西荒山茅屋內,聽「大力金剛」龐信,傷心揮淚敘述舊事前塵,一直聽到此處,才算對鐘素文的出身經歷,稍有瞭解。

  此時驟雨早歇,長夜已過,淳於俊眼望窗紙上的朦朧曙色,劍眉雙挑,正待發話,「大力金剛」龐信卻又繼續說道:「離開雲雨穀後,我便苦心孤詣地尋遍天涯,終於在這陝西荒山,與皇甫拓狹路相逢,把他擊斃在這一雙純鋼手杖之下。」

  「大刀金剛」龐信說到自己快意恩仇之事,豪情勃發,喝盡了幾上杯中餘酒,狂笑道:「深仇既報,我這殘廢老人,本已不想活下去,但鐘素文對我的深恩未報,心頭總覺耿耿難安,所以才在此處偷生。但轉瞬多年,卻仍思索不出怎樣向那武功比我高明,心計比我巧妙的世侄女的報答之法。」

  淳于俊滿面喜容地向龐信笑道:「龐老前輩,若依淳於俊之見,你要向鐘素文報恩的心願,並不難了卻。」

  龐信環眼雙睜,精神一振,凝視淳於俊問道:「淳于老弟,你有何高見,請加指教,龐信洗耳恭聽。」

  淳於俊微笑答道:「老前輩要向鐘素文報恩,必要先知道何事何物,能對她有價值。」

  龐信恍然大悟地點頭說道:「老弟說得真對,鐘素文腹內的那粒蜃珠,使她受害最大,從今以後,我要走遍天涯海角,覓遍天下神醫,只求替她解除這痛苦之源!」

  淳於俊含笑說道:「龐老前輩只說對了一件,還有一件對鐘素文極有益的事,便是助她排斥蜚言流語,洗刷名聲,把當初勾漏山雲雨穀一段經過,及鐘素文白玉無瑕等情,向整個武林,公開宣佈。」

  龐信大笑道:「對對對,這件事果然對她有利,我也能做到。唉,深山多載,歲月催人,我龐信大概是老糊塗了,怎的這些眼前之事,不是淳于老弟提起,竟然想他不出……」

  話猶未了,突然又向淳於俊問道:「淳于老弟,關於這公佈真相,替鐘素文洗刷名聲之舉,你看是趁我為她打聽怎樣解除蜃珠作祟沿路宣傳,還是找一個天下各派群雄畢集之機,當眾作證?」

  淳於俊稍為沉思以後,向龐信問道;

  「龐老前輩,你知不知道鐘素文如今已不在人間?」

  龐信聞言不禁立時勃然變色,自椅中一躍而起,純鋼手杖不住點地「叮叮」作響,豹眼圓睜,厲聲問道:「淳于老弟快說,鐘素文是誰害死?龐信不惜粉身碎骨……」

  淳於俊見狀,頗為欽佩這位「大力金剛」龐信的血性熱情,不等他說完,便即搖手笑道:「龐老前輩不要這等憤急憂心,鐘素文如今雖已不在人間,但一息尚存,並未死去。」

  又是「業已不在人間」,又是「一息尚存」,並未死去,龐信委實參不透其中奧妙,把這位「大力金剛」龐信驚奇疑詫得呆立椅旁,成了一具「泥塑金剛」!

  淳于俊含笑攙扶龐信歸座,自己也稍移座椅,顱身向前,把伏牛山秘境「天外之天」以內的那段往事,向龐信詳細敘述,龐信聽完這才如夢方覺,淳於俊又複神色鄭重地說道:「所以龐老前輩如今恰與淳於俊分工合作,你浪跡天涯,設法求藥,為鐘素文祛去蜃珠淫毒,我決鬥閔守拙,博得千年雪芝,為鐘素文治療臟腑重傷;你公佈所知,替鐘素文洗刷聲譽;我覓取天香豆蔻,使鐘素文復活還陽,這四件事,未曾做到,不是使鐘素文無法重生,便是她生也無趣。」

  龐信聽得連連點頭,淳於俊又道:「故而老前輩公開隱秘,為她洗刷聲譽一事,最好雙管齊下,你在尋覓治療蜃毒的途程上,儘量宣揚;我則找個群雄齊集良機,再請龐老前輩公開作證。」

  龐信點頭說道:「淳于老弟這種打算甚好,但我們卻在何處相會?」

  淳於俊想了一想,說道:「老前輩離開廣西甚久,何妨一瞻故國風物?我們就在明年五月端陽,廣西西部不開谷口的鉤劍比賽大會上相見如何?」

  提到「廣西」二字,「大力金剛」龐信想起家園愛子,不禁黯然傷神,但立即贊同答道:「為了報答鐘素文賢侄女的大恩,龐信粉身碎骨,萬死不辭。何況,我也頗思一晤鄉鄰故舊。我們就這樣決定,明年五月端陽,龐信必然趕到不開谷口,瞻仰弟台以劍術壓盡天下群雄,奪得龍淵寶劍,然後再搏鬥風雷道長閔守拙的英風豪氣。」

  淳于俊無意之中,把一樁最大心願了結,自然高興異常,所剩下的就是趕赴萬妙山莊大會,及向林凝碧詢問何以突與自己發生誤會,慍怒而別。

  諸事既已安排定妥,淳于俊在天光大亮後,向「大力金剛」龐信告辭,龐信也從天涯海角,為鐘素文尋覓祛除蜃珠淫毒之策。

  且說淳於俊在獲知鐘素文秘密以後,懸優已久的心懷,豁然開朗,興高采烈,連夜飛馳,趕到魯東嶗山腳下,恰好是臘月十七的黃昏時分。

  到了山腳,淳於俊反而有些躊躇起來,因為途中業已問知,只須轉過兩座山環,便是百毒孫臏軒轅楚所住的「萬妙山莊」。

  但目下不僅距離臘月十九的會期尚有一日有餘,而且陶大杯,林中逸,東陽道長,焦天嘯及林凝碧等,均未遇見,是否暫時覓地棲身,等到十九正日,再到「萬妙山莊」赴會?

  淳於俊正在獨立殘陽,暗自思忖之際,右側方十來丈以外,一大片密翠浮天的修篁內,突然隨風傳來豪放歌聲,唱的是:「世事短如春夢,人情簿似秋雲。不須計較苦勞心,萬事原來有命。幸遇三杯酒美,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

  淳於俊風流倜儻,文武兼資,一聽便知吟的是南宋名詞人朱希真《樵歌集》中的一首「西江月」。

  但歌聲詞意,兩相揮和,極為豪放豁達,不禁心頭暗想,畢竟齊魯燕趙,多出異人,這黃昏倚竹,引吭高歌之人,何等勝慨豪情?縱然不是武林同源,也定非紅塵俗士。自己反正還有一日來的餘暇,何不循聲以往?也許彼此氣味相投,萍水論交,多結識一位人物,心念既動,正待飄然舉步,林中歌聲又起。這回唱的卻是元代儒僧子聰大師劉秉忠《藏春樂府》中的《木蘭花慢》。

  「笑平生活計,渺浮海一虛舟,任憑塞風沙,鳥蟲瘴霧,即處林丘,天靈幾番朝暮,問夕陽無語水東流。自首王家年少,夢魂正繞揚州,鳳城歌舞酒家樓,肯管世間愁?奈糜鹿多情,煙霞痼疾,難與同游,桃花為春憔悴,念劉郎雙鬢也成秋,舊事十年夜雨,不堪重到心頭。」

  淳于俊越聽越發心儀其人,因防對方萬一不是武林同源,自己施展輕功身法,反易淺識,遂緩步從容地,往那一片深碧流煙,疏陽碎地的竹林之內走去。

  果然才到林邊,歌聲即住,淳於俊就聽那人道:「林外遊人,何不請進林來,擾我一杯百花香雪。」

  淳於俊聽到最後一句「百花香雪」,卻不覺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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