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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岳陽酒會

  短景寒寒,穹陰凜凜,人思挾綿,物紀藏冰,在這種一發將闌之際,天氣的確夠冷!

  洞庭湖上,漫空絮舞,一片飛花,雪雖下得不小,但反而替這八百里名湖,平添不少情趣。

  名冠宇內諸樓的岳陽樓前,正有一位身禦貂裘,容光煥發的英俊少年,與一年衣服襤褸,蓬頭亂髮的中年粗豪壯漢,相互傾杯,開懷暢飲。

  貂裘少年連盡三杯,向那粗豪壯漢大聲道:「焦兄,我們這年前預約的『岳陽聚會』已到,今只缺東陽道長一人……」

  他話猶未了,耳邊突起一片清嘯,傳來詩吟的是洞賓仙人詩句:「朝游北海暮蒼梧,

  三過岳陽人不識」

  貂裘少年拊事笑道:「東陽道長真不愧是『醉洞賓』之名,口中吟的都是純陽遺句!」

  笑聲方歇,一位五綹長須飄拂胸前的青袍道長,業已走到座前,放下手中一隻酋茲色酒罈,向貂裘少年及粗豪壯漢,單掌問訊,笑道:「貧道前途險為牡丹所醉,以致到得稍遲,淳于老弟及焦兄,罰我三杯如何?」

  焦姓的粗豪壯漢,一把按住桌上酒壺,怪聲笑道:「老道一來便想喝酒,哪有這等容易?你口中又是什麼『險為牡丹所醉』,又是什麼『郎吟飛過洞庭湖』,無非賣弄你作招牌的那位純陽仙人典故而已。我也念一首別人為這岳陽樓所作的對聯,給你聽聽!」

  姓焦的壯漢說完,便即朗聲吟道:「呂道人太無聊,八百里大湖,飛過去,飛過來,一個神仙誰在眼?范秀才真多事,數十年光景,什麼先,什麼後,萬後憂樂獨開心!」

  複姓淳于貂裘少年,聽焦姓壯漢吟罷,拍案笑道:「此等境界言語灑脫,竟境空靈,但虛幻神仙,可以不必在眼,但我們卻不能不予關心!須知軫念疾苦,濟救民物,是義不容辭的,公侯將相,與處江湖之遠遊俠英雄共同之責任。

  青袍道長拈須微笑說:「淳于老弟俠骨仁心,果然是當世英豪中的青年英俊!來來,貧道用我這特地帶來參餌珍品製成的『牡丹春露』,敬你一杯!」

  揭開醬色酒罈的壇口封泥,頓覺濃香挹人,替在座的粗壯漢,各自倒了一杯色如琥珀美酒!

  貂裘少年沾唇略嘗,便即一傾而盡,向東陽道長拱手含笑道:「道長此酒絕佳,『牡丹春露』之名,尤覺濃豔淳於俊拜謝嘉賜!」

  粗豪大漢也把杯中之酒飲完,軒眉笑道:「淳于老弟,我焦天嘯的看法,卻與你略有不同,老道此酒雖頗濃烈,但名稱卻嫌太俗!你們卻嘗嘗我這自釀『玉壺冰』酒!」

  一面說話,一面自桌下取出一隻半斤左右的青瓷酒甕,替淳於俊、東陽道長,各自傾了一杯。

  東陽道長見杯中之酒,色呈淡青,入口嘗,清芳無比,不由點頭笑道:「焦兄此酒,果然別擅勝場,玉壺冰之名,也比牡丹春露高雅……」

  淳于俊不等東陽道長說完,便即笑道:「道長何必過謙?名稱好壞,只有適合與否。玉壺冰高雅無倫,酒遂以清芳取勝,牡丹春露堂皇富麗,酒則以濃冽見長,故而春蘭秋菊,上下無分!倘若互易名稱,即嫌不當的了!」

  焦天嘯大笑道:「淳于老弟高論,焦天嘯極為佩服!但你不要只說不做,我卻不曾見你帶酒來呢!」

  淳於俊斟了一杯「玉壺冷」酒,往洞庭湖上望去。只見一葉扁舟,自君山方向,沖雪而來,遂對東陽道長,及焦天嘯笑道:「湖上那種沖雪扁舟,便是小弟送酒之人,但我酒資還未曾付呢!」

  東陽道長見舟上只有一人,仿佛是漁家少女,雙槳如飛,舟行極速,刹那以後,便到岳陽樓前,提著一小小酒瓶,離舟登岸!

  焦天嘯注目樓口,只見走上一位身著青布短衣,青布攏發,十七八歲的農家少女。裝束雖極其樸素,但鳳眼秀目,瓊瑤玉鼻,姿色極其清麗可人,手中提著一隻七八寸的白瓷酒瓶,盈盈走到三人座前,向淳于俊微微施禮說道:「淳于公子,酒已送到!」

  淳於俊對於這位送酒的漁家少女,並不傲慢,離座起身還禮,並脫下所披貂裘遞過,含笑說道:「有勞姑娘冒雪遠來,這件貂襲,敬請代奉林老丈,聊表微意!」

  林姓青衣少女,毫不客氣接過貂裘,向淳于俊淡然一笑,便下樓登舟,蕩槳沖雪而去。

  東陽道長與焦天嘯二人,見淳於俊竟以貂裘換酒,而又僅僅換的是七寸左右的小小一瓶,不由得詫異!

  但淳於俊卻不以為意,只是依欄遙望青衣少女,漸漸隱入大雪之中的背影,微覺出神。

  焦天嘯看出幾分蹊蹺,方自哈哈一笑,淳於俊業已發覺自己有點失態,回身把兩道入鬢劍眉一軒,縱聲吟道:「江水東流未肯休,相逢且醉岳陽樓,不惜千金貪一聚,為君換酒脫貂裘!」

  焦天嘯拊掌贊道:「好一個『不惜千金貪一聚,為君換酒脫貂裘』!淳于老弟,果然豪邁無倫,但一襲貂襲,只換得七寸左右的小小一瓶美酒,未免也太過名貴了吧!」

  淳於俊微笑說道:「這酒是歷年積取上等的臘梅蕊間香雪,再以新放百花,合釀而成。用百花釀酒,固已甚難,那積取梅蕊香雪之舉,更屬非易,故而要釀製成這七寸大小的一瓶美酒,必需耗費十年以上的苦心,若非那位林老丈,對小弟青眼有加,區區一襲貂裘,人家真還不肯換呢!」

  東陽道長聽得不住點頭笑道:「如此美酒應有佳名……」

  淳于俊不等東陽道長說完,便笑道:「這酒不以酒名,就叫『百花香雪』!」

  焦天嘯卻別有會心地怪笑問道:「淳老弟怎不把話說明?我頗想聽聽這位釀酒的林老丈,如何對你青眼有加……」

  「這些不相干的閒事,焦兄何必問它?來來來,你還是先嘗嘗這『百花香雪』!」一瓶「百花香雪」,恰好斟作三杯,色呈淡綠,那種清冽幽香,簡直熏人欲醉!就在這三人各自舉杯欲飲之時,突然聽得有人輕輕嘆息一聲道:「真是好酒!」說完,「咕」的一聲,似是饞得咽下了一口口水!

  這種聲息,使三人全自深吃一驚!因為他們來得有早,又值漫天大雪,岳陽樓上根本別無其他遊客!這出聲嘆息之人,從何而來,居然一無所知,豈不有愧當代武林中「風塵三友」之名號?

  猜出來人不俗以後,淳於俊首先側臉望去,只見東陽道長身後不遠,正站著一個豹頭虎額,虯髯盈腮,年齡約莫四十五六的高大壯漢,目光凝注自己手中酒杯,現出一副垂涎欲滴的神色。

  淳於俊放下酒杯,起立拱手笑道:「這位兄台,想是酒中同好,何不請來同飲一杯?」

  虯髯大漢聞言,毫不客氣地走到三人座前,東陽道長與焦天嘯,也一齊起立,含笑讓座,但東陽道長與虯髯大漢眼光一觸以後,眉梢仿佛立聚愁色。

  虯輯大漢目光一掃,昂然坐下以後,東陽道長先替他斟上一杯自己的「牡丹春露」,大漢掣杯湊天鼻端,深深連嗅問道:「這酒不錯,但不知叫做什麼名稱?」

  東陽道長見大漢舉酒只嗅不飲,心中已極詫異,如今聽他問起酒名,不由暗想今日怎的這般巧合,人人對於酒名,均極注意?遂含笑答道:「這酒叫做『牡丹春露』!」

  虯髯大漢聞言,又是一陣長歎,竟把那杯「牡丹春露」往自己頸間一澆,弄得胸前衣襟以上,一片淋漓酒漬。

  焦天嘯性情本甚怪異,如今見這虯髯大漢舉動,竟比自己還怪,遂不聲不響,又替他斟了一杯「五壺冰」酒。

  虯髯大漢依舊捧杯連嗅,並在問酒名以後,仍舊把酒潑在自己的胸前衣襟上。

  淳于俊見大漢兩度潑酒不飲,以為是嫌酒不當意,遂把自己面前那杯「百花香雪」遞過,含笑說道:「這位仁兄,嘗嘗這杯世間難得的好酒。」

  虯髯大漢聽見「世間難得之酒」六字。面上已露喜容,再接過酒杯一嗅,連聲咽下幾口口水,急急問道:「這酒果然罕世難尋,它……它叫什麼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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