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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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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瀚道:「不瞞娘娘,我回到京城,就是因為汪直。他在城外找到了我,說他知道您將泓兒藏在何處,威脅我若不替他辦事,便要去告發這件事。」 紀善貞聽了,驚怒交集,說道:「他……他竟以此威脅你!」 楚瀚望著她,說道:「我剛才聽您跟他以瑤語交談,你們都是瑤族人,是麼?」紀善貞點點頭,說道:「不錯,我們都是瑤人。我和汪直……是當年一起被明軍抓來京城的俘虜。」 楚瀚心中極想詢問下去,問她是否知道自己也是瑤人,當年是否跟她和汪直一起來到京城,但見她神色憂憤焦慮,臉色白得可怕,不忍心再多問,只道:「娘娘請早些休息吧。」 他起身走到門口,又回過頭,說道:「娘娘不必擔心,我會對付汪直這惡賊,絕不會讓他傷害您或是泓兒!」 紀善貞聽了,怔在那兒,似乎欲言又止,但楚瀚已快步出門去了。 *** 楚瀚親眼見到汪直喜怒無常的舉止,生怕他真會去告發泓兒,心中打定主意:「這人似乎頗受皇帝信任,我得小心對付。看來我得暫且替他辦事,待摸清他的底細後,再出手對付他不遲。只要娘娘和泓兒平安,汪直這賊子可以慢慢解決。」 他回到磚塔胡同,見到桌上留了一個紙包。他打開了,但見裡面放了一百兩銀子,銀子上放了一張條子,草草數行,說次日要來聽取報告,署名「直」。楚瀚對這人滿懷惡感:「他算准了我會乖乖替他辦事,哼!」 他強忍著心頭怒火,將紙條扔進火爐燒了,收好銀子,在炕上睡了。第二天清晨,他取了三十兩帶在身上,打起精神,出城探訪。 昔年他替梁芳辦事時,曾在城中布下許多眼線,這時他找到了兩個最可信任的舊人,一個是仍在東廠擔任獄卒的老同事何美,他資歷極深,消息靈通,跟楚瀚又是過命的交情,見到楚瀚回來,自是欣喜非常,兩人坐下敘舊了好一陣子。楚瀚給了他十兩銀子,請他繼續幫忙提供消息,何美沒口子地答應了。 楚瀚又去街頭找一個叫小癩的小乞丐,自己當年曾在冬天供他吃穿,讓他沒餓死街頭,因此這孩子對他衷心感恩,加上性子十分伶俐,曾替他探得不少街頭巷尾的謠言傳聞。這時小癩年紀大了,在大運河作縴夫苦力,扛運來往貨物。楚瀚找到了他,也給了他十兩銀子,他喜出望外,說自己的老母親正好病了需要錢治病,向楚瀚再三拜謝。楚瀚又多給了他十兩,讓他去找往年擔任過眼線的幾個乞丐、小販、更夫,告知老主顧回來了,讓他們隨時待命,小癩立即拍胸脯答應了。 至於楚瀚原本是宮裡位高權重的公公,為何不再當公公,成為宮外之人,何美和小癩自都又是驚奇,又是疑惑,卻都不敢開口詢問。 楚瀚關心宮中諸事,知道自己必得入宮探查。當天夜裡,他潛入御用監的大院,來到舊時的住處。他見到裡面已住了別人,觀察一陣,才認出是小凳子鄧原。他等小凳子熄燈就寢,幾個小宦官都離開之後,才來到門口,輕輕在門邊敲了幾下,兩長三短。 鄧原認出這是往年楚瀚喚他的暗號,匆匆跳下床,過來開門,但見門外果然便是楚瀚,驚喜交集,脫口叫道:「楚公公!」 楚瀚趕忙舉手讓他噤聲。鄧原按住了自己的嘴,左右瞧瞧,壓低聲音道:「快進來說話。」 楚瀚跨入房中,鄧原連忙閂上了門,關上了窗子,回過身來,望向楚瀚,眼光停留在他的臉龐之上,掩不住滿面的驚疑之色。 楚瀚只道他在看自己臉上的瘀傷,解釋道:「跟人打架傷的。」鄧原卻搖搖頭,說道:「不,不是。你……你長了鬍子?」 楚瀚伸手摸摸下巴的胡渣,這才恍然:宦官是不會長鬍子的。他這時已有十九歲,一兩日忘了剃須,鬍鬚便長出了幾分。他不知該如何解釋,鄧原也不知該如何探問下去,便轉開話題,問道:「楚公公,你怎麼回來了?」 楚瀚道:「一言難盡。你都好麼?」 鄧原咧嘴一笑,連連點頭,說道:「我好,我都好。楚公公,請快坐!」 楚瀚見他一張圓臉仍帶著以往的憨厚,但面容神態已成熟了許多,體態豐潤,神情舒朗,這幾年顯然過得挺不錯。 鄧原這時已轉過身去,手忙腳亂地從櫃中取出幾樣甜點,點起小火爐煮水泡茶;茶點準備好了,又連聲請楚瀚飲用,說道:「楚公公,你這幾年都去那兒了?小凳子好想念你哪!」 楚瀚聽他言語中真情流露,也不禁感動,說道:「我也時時記掛著你。你這幾年過得還不錯吧?」 鄧原正要說話,忽然想起什麼,說道:「我讓人叫小麥子來。」開門對守候在外房的小宦官道:「快請麥公公過來,說我有急事找他!」那小宦官趕緊去了。 不多時麥秀便趕來了,一見到楚瀚,他也是驚喜非常。他原本身形高瘦,此時長得更加高了,比楚瀚還高出了一個頭。他也忍不住盯著楚瀚臉上的鬍鬚瞧,半晌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 三人坐下傾談。原來這時鄧原已取代了楚瀚的職務,成為御用監右監丞;麥秀的職位更高,擔任司禮監內書堂掌司。楚瀚去後,兩人都受到懷恩的重用和提拔,官運順遂。 兩人告訴楚瀚,那年出事之後,懷公公接了小皇子入宮,親自保護照顧,沒讓任何人發現。等事情平靜些後,懷公公才將小皇子送回紀娘娘的身邊,跟紀娘娘同處一屋,外人來時便藏到紀娘娘居室後的密室之中。平時由紀娘娘照顧小皇子,遇上危險時,則由張敏、鄧原、麥秀、秋華、許蓉五人輪流將小皇子帶到不同的地方躲藏。 麥秀道:「昭德不時派人去安樂堂探查,但懷公公的消息很靈,總能提早讓我們將小皇子帶走躲避。」鄧原道:「昭德怕萬歲爺得到風聲,從不敢大張旗鼓地去搜。小皇子又乖,一聽說危險來了,立刻安安靜靜地跟著我們走,從來不哭不鬧。」 說起泓兒,鄧原和麥秀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不絕口地稱讚他有多麼聰明靈巧,懂事可愛。楚瀚微微一笑,說道:「我前夜已經去見過娘娘啦。小皇子乖巧伶俐,果真討人喜愛得緊!」三人回憶起小皇子還是嬰兒的那時節,心中都不由得充滿了溫馨。 楚瀚問道:「宮中知道小皇子事情的,共有些什麼人?」鄧原道:「懷公公瞞得很緊,連身邊的親信都沒有告知。如今知道事情的,只有懷公公、張敏、我們倆和秋華、許蓉,加上吳後娘娘和她的宮女沈燑蓮,一共八人。」 楚瀚歎了口氣,緩緩說道:「萬貴妃身邊的太監汪直,也知道了小皇子的事情。」這句話如同天外驚雷,鄧原和麥秀一聽,霎時都白了臉。楚瀚道:「我就是為此才回來京城的。汪直找到了我,以告發娘娘和小皇子為要脅,逼我回京替他辦事。」 麥秀和鄧原面面相覷,鄧原驚得站起身,在屋中繞了一圈,說道:「汪直這幾年頗受昭德寵眷,萬歲爺也很信任他。他怎會知道這件事?」 楚瀚道:「我不曉得,總之他是知道了。」 麥秀較為沉著,說道:「汪直若真去向昭德揭發此事,昭德定會放手大搜。皇宮雖大,她要橫了心封閉宮門徹查,勢必無處可躲。」 楚瀚道:「不錯。因此我得暫且聽他的話,替他辦事。在我們能除去他之前,大家得警醒些,小心在意。」鄧原和麥秀都點頭稱是。 楚瀚又道:「汪直的事,我得去向懷公公面稟。我曾答應懷公公再也不踏入京城,如今破誓,必得去向他磕頭謝罪。可否請你二人先去替我跟懷公公通報一聲,我想在明日晚間戌時過後去拜見他。」鄧原和麥秀一齊答應了。 楚瀚想起一事,問道:「有個叫作百里段的錦衣衛,當年我離京時,他跟在我身後緊追不捨。他可回來了麼?」 鄧原點頭道:「聽說他兩年前回到了京城,回去錦衣衛幹了幾個月,之後便又不知所終了。」楚瀚點點頭,心想:「我得早早盯上百里緞,觀察她回京這兩年中都作了些什麼,現在又打算作什麼。」 三人又聊了一些宮中人物的近況,楚瀚見夜色已深,便起身準備離去。鄧原老實心眼,再也忍耐不住,問道:「楚公公,你……你怎能長出鬍子?」 楚瀚不忍向二人說出自己當年並未淨身的事實,怕傷了他們的心,更不能謊稱自己從宦官變回常人,讓他們生起無謂的希望。他此時年歲已長,對於宦官的損失和悲哀體會更深,不知該如何啟齒,吸了一口氣,才道:「當年我有個親戚,出了重金,讓淨身房的執刀對我手下留情。因此我未曾淨身。」 鄧原和麥秀兩個都睜大了眼,滿臉不可置信,望著楚瀚的眼神中帶著豔羨、崇拜,也有著難掩的嫉妒,世上怎能有人如此好運?楚瀚不禁感到十分內疚,心中只覺非常對不起二人,但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麥秀腦子較靈,忽道:「韋來虎!是了,我聽人說他前一陣子突然失蹤,似乎是被錦衣衛捉了去。為的……為的是否就是這件事?」 楚瀚道:「很可能是吧。」心中卻明白韋來虎已被百里緞和汪直二人整死了。他不想多談此事,便與二人約定次日傍晚再來聽取消息。他向二人告別,出屋而去,展開飛技,消失在牆角後。 楚瀚行事謹慎,並不就此離去,卻回過頭來,潛伏在屋外觀察鄧原和麥秀的舉動。他二人若是對己不忠,去向萬貴妃或梁芳報告自己回來之事,他立即便能知道,加以防範。但見二人關上房門,坐下悄聲商議,鄧原似乎仍未從驚詫中回過神來,說道:「楚公公竟然……竟然不是宦官!」 麥秀搖搖頭,說道:「楚公公當年待我們寬容厚道,本是有福之人。」 鄧原點頭道:「楚公公所提的事情,我們得趕緊向懷公公稟報。懷公公原本就厭惡汪直野心勃勃,行事陰險。他若知道楚公公回來是受到汪直的要脅,一定極為氣憤。」麥秀沉吟道:「這話我們得說得非常小心。懷公公當年請楚公公離開,就是因為楚公公為梁芳辦事。如今楚公公若被迫得替汪直辦事,懷公公最痛恨汪直這等小人,難保不大發雷霆。」鄧原點頭道:「你說得是。這我倒沒想清楚。是了,我們得這麼跟懷公公說:就說楚公公在京城外聽聞一件跟小皇子安危有關的要緊消息,需回來向他當面稟報,因此違背諾言,懇請懷公公原宥。明日他們見面之後,再說出汪直的陰謀和手段。只要懷公公知道楚公公心中忠義,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保護小皇子的安危,那就不怕懷公公心中顧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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