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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楚瀚不禁好笑,說道:「不如你代我去咬她一口吧。」多達連連搖手,說道:「這怎麼行?她才看不上我呢!」

  瑤族女子不明白楚瀚為何拒人於千里之外,估量定是百里緞從中作梗,將一腔不滿都投注在百里緞身上,認為是她霸佔了楚瀚,不肯跟別的女子分享,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毫不掩飾她們的怨恨怪責。

  百里緞身處這半開化的瑤族當中,自是渾身不自在。她看不慣瑤族男女自由奔放的愛情,受不了處處聽聞的情歌,吃不消那公然陳列的巨石,更不情願繼續與楚瀚同住一洞。楚瀚的傷勢一日日好起來,她的臉色便一日日愈加難看,往往整日獨自坐在洞屋深處,更不與人說話,偶爾楚瀚來找她攀談,她也總是冷冷地瞪著他,眼中滿是憤恨鄙夷。

  楚瀚心中明白,她是想催自己儘快跟她一起離去。但他離開京城之後,並未一定得去的地方,此時發現自己是瑤人,住在瑤族中也沒什麼不好,因此根本無心離開。百里緞本是自己的大對頭,雖在兩人被蛇族擒住時,不得不為了保命而攜手合作,但也說不上有什麼深厚交情。她若不開口求自己離去,楚瀚便也樂得裝作不知道,整日自己尋快活,不去理睬她,對她的氣憤視而不見。

  ***

  時至十月,正逢瑤族一年一度的「還盤王願」祭典,村中男女老幼都聚集在村口的大石旁,飲酒歡宴,載歌載舞,熱鬧了一夜。瑤族人尊奉龍狗「盤瓠」為始祖,尊稱之為「盤王」。傳說盤王子孫原本住在南京海岸,因天下大旱,舉族坐船往南遷徙,不料在海上遇到狂風暴雨,七日七夜不得靠岸。當時瑤人便焚香許願,祈求始祖盤王保佑子孫們平安渡海,承諾往後將世世代代祭祀盤王。許願之後,盤王果然顯靈,海上頓時風平浪靜,瑤族後代不敢忘記盤王保佑之恩,年年舉辦「還盤王願」之典。

  瑤族人最愛歌舞,祭典上族人輪番表演舞蹈,包括盤王長鼓舞、蘆笙長鼓舞、羊角短鼓舞、傘舞、蝴蝶舞、穿燈舞、奏鏜等等,形式多樣,精采紛呈。尤其是奏鏜,在鑼鼓嗩吶齊奏之下,數十人排行成隊,同唱共舞;舞姿共有三角定、四角定、五點梅、六點梅、七星堂、八卦堂、串義堂、小葫蘆、大葫蘆、單線珠、雙絲珠等十二種,動作簡練,熱鬧歡騰,尚未成家的男女,紛紛在祭典上連襖而舞,彼此傳意定情,稱之「踏瑤」。

  當晚楚瀚跟幾個瑤族姑娘跳舞飲酒,玩得十分盡興。到得半夜,他已喝得醉醺醺地,勉強婉拒了兩個姑娘的熱情邀約,忽然想起百里緞並未前來參加祭典,可憐她一個人孤獨冷清,便搖搖擺擺地走回洞屋。

  才入得洞,他便警覺不對,急往後退,但見眼前黑影晃動,兩枝短箭倏然從面前急飛而過。楚瀚立即著地滾去,感覺觸手濕滑,地上竟已爬滿了毒蛇。

  楚瀚大驚失色,酒意盡去,翻身躍起,但見洞口立著一個衣著古怪的人,頭顱奇大,正是蛇族的大祭師。

  大祭師的醜臉上露出猙獰的微笑,說道:「小子,我可找到你啦!」一揮手,身後數十名蛇族徒奔上前來,守住洞口。楚瀚飛快地四下張望,沒見到百里緞,略略放心,勉強鎮定下來,望向大祭師,笑著說道:「大祭師,你可來啦!我已經等你很久了。」大祭師聽他這麼說,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受寵若驚,笑瞇瞇地問道:「小子,你等我很久了?你等我幹什麼?」

  楚瀚知道此時能多拖一刻,便多一分生機,當即哭喪著臉道:「因為跟我一塊兒的女娃兒不見啦,我想請你幫我找她。」

  大祭師微微一怔,說道:「她不見了?她去那兒了?」

  楚瀚聽了,稍稍放心,知道百里緞並未落在他們手中,當下說道:「我就是不知道她去了哪兒,才請你幫我找呀。你不是什麼都知道的麼?你告訴我,她去哪兒了?」

  大祭師嘿了一聲,說道:「她不是跟你一塊兒來到這瑤族村落了麼?我們今兒早上還見到她的,一早醒來,她先去溪邊洗了臉,又梳了頭髮,才去吃早飯。你呢,先去山凹子裡撒泡尿,洗臉漱口,才過去跟她一塊兒吃早飯。」

  楚瀚背上冷汗直流,心想:「這些人老早盯上我們了,我竟然毫無知覺,實在太過輕忽,該死,該死!」

  他放眼望去,只見洞外蛇族人眾黑壓壓地,個個手持毒蛇,地上樹上滿是蜿蜒蠕動的毒蛇,顯然蛇族傾巢而出,定要將自己和百里緞捉回去才肯甘休。楚瀚心知瑤族人雖擅長打獵,族中不乏勇士,也豢養蜘蛛,提煉蛛毒,但能否敵得過這成千上萬的毒蛇,卻也難說。他生怕為族人帶來殺戮災害,念頭急轉,知道此時定需將敵人引開,離族人愈遠愈好;但他又不能扔下百里緞不顧,正猶疑時,忽聽洞外上方傳來非常輕微的啪啪兩聲,似是以手指輕彈樹葉的聲響。楚瀚立時知道百里緞藏身於洞屋外的大樹之上,也知道百里緞要他趕緊逃上樹去躲避。

  楚瀚不暇思索,向著石穴深處一指,大叫道:「你看,原來她在那兒!」趁著大祭師和蛇族眾人一轉頭之際,楚瀚已向前躍出,輕巧地穿過守在門口的一排蛇族族人,接著往上一躍,鑽入了樹梢,頓時不見影蹤。當時已是深夜,周遭一片黑暗,除了蛇族中人打著的火把,別無燈火,但能在數十對目光下如此神出鬼沒地閃身出洞、消失無蹤,也只有楚瀚這等絕頂飛技高手才能辦到。

  他一上樹,果見百里緞高踞樹梢。楚瀚竄到她身邊,作了個「扯乎」的手勢。百里緞點點頭,往南望去。楚瀚會意,立即踏著樹枝,往南方躍出。兩人悄沒聲息地從樹枝躍到樹枝,逃出了數十丈,楚瀚忽然停下,高聲以瑤語叫道:「蛇族來襲,大家小心!蛇族來襲,大家小心!」

  他這麼一喊,仍在歡宴中的瑤族人立時警覺,紛紛高呼吹號示警,壯士趕忙拿起武器,婦女則迅速抱起孩子躲回穴屋。蛇族中人聽到楚瀚的喊聲,才知道他已往南方逃逸去了,立即指揮毒蛇,循聲追上。

  楚瀚側頭見百里緞眉頭緊皺,神色驚怒交集,向自己投來惱恨斥責的眼光。楚瀚一轉念間,便明白她無法諒解自己為何出聲喊叫。自己是為了向族人示警並引開敵人,但卻將危險直攬到身上來。對她來說,保命最為緊要,絕不會為了救人而陷自己于危,尤其是一群與她毫無關係的人。

  但此時楚瀚也管不了這許多,低聲道:「快走!」兩人一齊繼續往南逃竄,在黑暗的樹梢間騰躍了十餘裡,躍下地面,又狂奔了半個時辰,才慢下腳步,在一條山滴旁停下喘息。此時夜色已深,清亮的月光照著山澗,發出鄰粼波光。

  楚瀚感到自己小腿和手臂有些麻痹,想是剛才入洞的短暫數刻之間,被滿地的毒蛇咬傷了。他已被毒蛇咬過數次,也不驚慌,伸手擠出蛇毒,從懷中取出解藥自行敷上了,問道:「你沒事麼?有沒有受傷?」

  百里緞緩過氣來,重重哼了一聲,走開兩步,說道:「不要你管!」

  楚瀚道:「若是中了蛇毒,我這兒有解藥。」

  百里緞冷然道:「你讓我毒死了便是,這不是趁了你的心意麼?」

  楚瀚奇道:「我若有意讓你死,又幹麼跟著你逃出來?」百里緞冷笑道:「你不過是為了自己活命罷了!」

  楚瀚聽她語氣滿是憤恨嘲諷,說道:「幸好你保持警覺,蛇族中人到來時,未曾落入他們的手中。」百里緞冷笑道:「我可不似某人,整夜唱歌跳舞,喝得醉醺醺地,更無半分警覺!」

  楚瀚此時酒早醒了,想起方才在洞屋中的驚險,心中也不禁暗暗慚愧,說道:「若不是你,我只怕無法逃出蛇族的包圍。」

  百里緞哼了一聲,說道:「你卻仍不怕死,還要出聲讓敵人追來!你到底要命不要?」楚瀚道:「我當然要命,因此等到逃出了一段路後,才出聲喊叫。我若不出聲示警,瑤族被蛇族攻個措手不及,傷亡定然慘重。」

  他只道自己說得很有道理,不料百里緞聽了,卻更加惱怒,重重地呸了一聲,怒道:「瑤族!你心中就只有你的瑤族!」

  楚瀚一呆,不料百里緞對瑤族的反應如此,說道:「他們是我族人,難道你要我不管他們的死活?」

  百里緞道:「你那麼重視自己的族人,為什麼不早早留了下來?我看你在那兒混得挺好的,尤其是那些姑娘家,整日跟你打情罵俏,眉來眼去,早將你的魂都勾了去!」

  提起瑤族女子,楚瀚這些日子來竭力抵抗誘惑,雖然每夜都有不少瑤族少女邀他共眠,他都忍心拒卻,乖乖地回到洞屋,與冷冰冰的百里緞共宿一洞,寂寞冷清已極,還不是因為擔心蛇族來侵,關心百里緞的安危,不願冷落了她?這些用心百里緞顯然全不知曉,楚瀚也不禁啞口無言,呆了一陣,才道:「你見我跟她們胡來了沒有? 你見我跟她們親熱了沒有?」

  百里緞怒道:「我怎麼知道?那又不幹我的事!」頓一頓,又道:「反正你是個太監,想胡來也無從胡來起。」

  楚瀚不禁笑了出來,說道:「你是怎麼回事?一會兒嫌我跟瑤族姑娘打情罵俏,眉來眼去,一會兒又說我是太監!我若是太監,跟誰打情罵俏都無關緊要。我若不是太監,跟人打情罵俏又有什麼不對了? 你到底要我如何,你才高興?」

  百里緞轉過頭去不答。楚瀚只覺得十分荒唐,自己被迫跟一個大對頭結伴而行,蠻荒山林之中,蛇族追殺之下,不得不互相倚靠,以求活命,但兩人之間恩怨交錯複雜,這百里緞究竟是要自己的命,還是要自己作什麼,他可是半點也摸不著頭腦。但此時不哄她開心,那可是丟命的事,只能歎了口氣,說道:「瑤族女子雖好,但哪裡及得上 你的美貌?」

  沒想到這話也沒說對,百里緞勃然大怒,喝道:「我說過了,不准你對我言語輕薄,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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