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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那蒙面錦衣衛嘿了一聲,大步沖入屋中,翻箱倒櫃乒乒乓乓地搜索起來,將床褥和床底都搜過了,都沒有見到人。那蒙面錦衣衛冷哼一聲,說道:「小賊想是溜了。」回身出屋,快步離去。

  楚瀚在屋簷上望著他離去,一顆心怦怦而跳,暗想:「這人怎會知道我來過此地?」他藏在屋頂上,憑著蟬翼神功,自然不會發出半點聲響,但嬰兒可就難說了。所幸孩子剛吃完奶,睡得香甜,這段時間中一聲未吱。楚瀚暗暗籲了一口氣,又等了一會兒,才跳下地來,辨別方向,往水井曲道的角屋奔去。

  將近水井曲道,便聽見遠處有人高聲說話。楚瀚掩上前去,見是剛才那四個錦衣衛,正在水井邊爭執。但聽那蒙面人尖聲道:「張敏呢?」錦衣衛頭領道:「回去了。」蒙面人怒道:「你就這麼放他走了?」那錦衣衛頭領也提高了聲音,說道:「他辦完了事,不讓他走,難道要他留在墳場守墳麼?」

  蒙面人問道:「當真埋好了?你們親眼見到屍體了?」

  那錦衣衛頭領頓了頓,才道:「不就是個小嬰兒麼?早埋好了。」蒙面人追問道:「黑夜之中,你當真見到了?你打了燈麼?點了火折麼?」錦衣衛頭領語塞,支吾道:「打燈是沒有,但是……」

  蒙面人打斷他的話頭,冷然道:「你們幾個怠忽職守,總有一日會知道厲害!帶我去墳場,我要挖出屍體來瞧瞧!」

  那錦衣衛頭領吞了口口水,說道:「明日再去吧?」蒙面人怒道:「推三阻四的,莫非你們收了張敏的什麼好處?那地方滿是野狗,今夜不去挖出看個明白,明日還有什麼可看的?」

  其餘三個錦衣衛互相望望,都是愕然,但在那蒙面人的堅持下,三人雖極不情願,仍不得不回頭往墳場走去。

  楚瀚心中念頭急轉,生怕他們挖出那個胎盤,發現其中有弊,決定先安置嬰兒,再去引開那幾個錦衣衛。他飛步追上張敏,低喚道:「張公公!」

  這時張敏已走到西內門口,聽見楚瀚呼喚,連忙停步回頭。楚瀚道:「那幾個錦衣衛不死心,回去墳場挖屍查驗了。你快跟我來,我們將嬰兒安頓了,我去引開他們。」張敏點點頭,領著楚瀚來到水井曲道的角屋,進入那間堆積黃豆的倉房。張敏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說道:「暗門在這兒。」伸手推開了一扇兩尺見方的矮門,裡面果然有間小小的夾壁。楚瀚讓張敏和嬰兒躲入夾壁之中,自己拉起領巾蒙住了臉,說道:「張公公小心,我去引開他們。」便即離開曲道,奔到亂葬場邊。

  但見那幾個錦衣衛打著火折,正滿頭大汗,尋找方才埋葬嬰屍的墳地。楚瀚看準時機,忽然大叫起來:「飛賊!宮中來了飛賊啊!」

  四個錦衣衛一齊抬頭,楚瀚特意高高躍起,讓他們見到自己的身形。但聽那錦衣衛頭領叫道:「追!」四人先後追了上來。

  楚瀚本意便是要引開這幾個錦衣衛,見他們追了上來,才拔步快奔。以他飛技之佳,那些錦衣衛原本連他的影子也見不到,此時他故意放慢腳步,讓眾人全數追上了,才在眾人注視下,一躍出了數丈高的圍牆。但聽眾錦衣衛在牆後高聲喝罵,忙著尋找門戶。

  楚瀚知道他們無法躍上這座高牆,微微一笑,正要轉身離去,卻見牆頭上站了一個人,蒙著臉面,身形一閃,已落在自己身前。

  楚瀚從未遇到過飛技與自己相若之人,更未想到錦衣衛中竟有這等人物,一驚之下,立即一個後翻身,彈出數丈,飛奔而去。那蒙面人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離他身後不過五步之遙。楚瀚熟悉路徑,一徑闖出了皇宮,鑽入京城狹小的胡同之中,左穿右繞,仗著黑暗掩護,漸漸拉開自己與追者的距離。

  又穿過幾條胡同,他將追者甩出七八丈外,但仍能聽見那人輕捷的腳步聲如蛆附骨般地跟在身後。他知道自己若能聽見對方的腳步聲,對方必定也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總能循聲追上,畢竟未能完全甩脫對方。他不敢停下腳步,施展蟬翼神功,一時躍上樹梢,一時跳上屋簷,一時在高高的圍牆上疾行,一時在彎曲的胡同中亂竄。但那蒙面人即使在黑暗之中,卻絲毫不失敏銳精准,循聲探影直追而上。

  楚瀚此時再無懷疑,這人定然便是多年前曾到揚鐘山家偷窺,並在昨夜到紀娘娘房外觀望的那人。他感到芒刺在背,他自練成飛技以來,從未遇過如此可怖的對手,心中又是驚詫,又是焦急,只能儘量鎮定下來,對自己道:「我在宮中這些時候,竟然不知道錦衣衛中有這等人物,真是瞎了眼!好在他尚未見到我的面目,也不能確定我與張敏殺嬰之事有關。我得趕緊躲藏起來,絕不能讓他追上。」

  他暗不擇路,在胡同中亂奔,老早迷失了方向。這時他一抬頭,見到不遠處有間寺廟,廟門緊閉,廟前香爐兀自冒著殘煙。楚瀚奔到廟外的天井,四下一望,見到廟門上掛著橫匾,廟門旁放著個香油箱,天井當中立著一座銅香爐,左首堆疊著一人高的羅漢座,右首放著一隻大水缸。他念頭急轉,當機立斷,從懷中掏出幾樣事物,快手佈置好了,隱身在天井之中。

  那蒙面錦衣衛轉眼便已追上,他停下腳步,側耳細聽,知道楚瀚並未離去,定然躲在這天井之中。他冰冷的眼光四下一掃,停留在廟門上的匾額,上面寫著「淨圓寺」三個大字。他一躍而起,揮刀斬去,登時將匾額斬成兩段,轟然落地,但匾後無人。

  蒙面人哼了一聲,轉身去望那香爐,兩步搶到香爐邊,揮刀向內斬去,一時香灰飛揚,爐中無人。蒙面人又去推倒了左首那堆羅漢座,砰然聲響,羅漢座後無人;他又去踢翻右首的大水缸,清水流了一地,仍舊無人。

  蒙面人又驚又惱,他知道對頭定然躲進了這個天井,絕對未曾逃出,但所有能躲的地方他都找過了,對頭是人不是老鼠,還有何處可躲?他眼光掃向天井的各個角落,最後停在門旁的香油箱之上。這箱子不過三尺見方,孩童大約躲得進去,成人若擅長縮骨功,或許也能藏身於此。他慢慢走上前,打算持刀劈開箱子,忽聽腳步雜遝,箱旁的大門呀一聲開了,一個和尚探頭出來,睡眼惺忪地罵道:「他奶奶的,大半夜兒的,哪個王八蛋在這兒發瘋撒潑?」抬頭見到那錦衣衛手中亮晃晃的刀,驚呼一聲,正要關門,蒙面人已搶上前去,一把抓住那和尚的衣領,喝道:「我是錦衣衛!有欽犯逃入你這廟裡,快交出人來!」

  那和尚聽說是錦衣衛,嚇得要命,忙不迭跪下求饒道:「官爺!小僧瞎了眼,官爺恕罪則個!」他身後又有三五個和尚聞聲出來,七嘴八舌地探問究竟,就在這一團亂中,楚瀚已從屋簷下鑽出,如燕子般輕巧地翻上屋頂,飛身而去。

  這藏身屋簷下的功夫乃是三家村的獨門絕技,楚瀚往年早晚苦練以兩指之力懸掛在木榑上,能夠掛上幾炷香的時間而不稍動彈。這廟的屋簷甚是窄淺,他用雙手捏住木榑,身子緊貼在屋簷之下,除非站在廟門口抬頭上望,不然便無法見到他的身形。加上天井中有許多更明顯的藏身處,楚瀚又一一在匾額、香爐、羅漢座堆、水缸處留下痕跡,讓對頭心生懷疑,先行搜索這些地方,始終沒想到他竟會藏在最容易被見到的屋簷之下。他的算計也甚准,知道對方弄出聲響後,定會有人出來探視,自己便能趁亂逃走。這一切都如他所料,他從屋簷下溜出逃逸,那錦衣衛更未見到,在那幾個和尚的大呼小叫聲中,也未能聽見他遠去的腳步聲。

  楚瀚心中暗叫好險,知道若是在幾個月前,自己尚未練成蟬翼神功,必然躲不過這蒙面人的追趕。他又在宮外繞了許久,確定那蒙面人不曾跟來,才悄悄回入皇宮。

  他猜想天明之後,那幾個錦衣衛定會再回去亂葬場試圖挖掘嬰屍,但他知道亂葬場中野狗和黃鼠狼甚多,不消幾個時辰,便會將掩埋得不好的屍體掘出來吃了。到得天明,就死無對證。只要張敏小心躲藏,不讓人發現嬰兒的蹤跡,這件事情畢竟不會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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