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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駱文佳心中還有很多想問,不過看到雲爺面色越發灰敗,他不敢再問,只得拱手道:「多謝師父指點,弟子受教。」

  雲爺大事一了,疲憊地往後便倒。駱文佳慌忙將之扶住。只見雲爺暗淡的眼眸中閃出一絲慈祥,用複雜的眼神望著駱文佳,喃喃嘆息:「可惜我兒雲襄早死,他若活到現在,也跟你一般大了。」

  駱文佳見雲爺眼中的生氣在漸漸消散,心中劇痛。想起他對自己的種種恩惠和諄諄教導,駱文佳不由跪倒在地:「師父,您老若不嫌棄,就將弟子當成您的兒子,我願頂您過世的兒子之名,從此改名雲襄。」

  「真的?」雲爺垂死的眼眸中,陡然閃出驚喜的光芒。

  「爹爹在上,請受孩兒雲襄一拜!」駱文佳翻身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此刻在駱文佳心目中,憑雲爺對他的救命之恩和點化之德,完全可稱為再生父母。這聲「爹爹」叫得發自肺腑,誠懇萬分。

  「襄兒!」雲爺激動地抓住駱文佳的手,眼裡閃出點點淚花。

  「爹爹!」駱文佳握住雲爺漸漸冷卻的手,強壓下心底的悲傷,勉強露出了一絲微笑。雲爺嘴唇微微蠕動,緊握的雙手慢慢鬆弛,眼光也漸漸暗淡下來,臉上現出一絲滿足的微笑,終於含笑而去。

  將雲爺漸漸冷卻的身體緊緊抱入懷中,駱文佳淚如泉湧,此刻在他心目中,比起那個狂嫖濫賭的親生父親,雲爺要值得尊敬得多。自從離開揚州後,他再沒有感受過這種關愛,再沒有遇到過像雲爺這樣的恩人。他的死,使駱文佳真正體會到失去父親的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駱文佳終於放開雲爺,他想起雲爺臨死前的交代,立刻背起他的遺體,匆匆來到日間被填死的礦井前。那裡方才已被他挖出了一個大坑,正好作為雲爺的葬身之處。礦井一旦被填,即宣告報廢,不會再有人來驚擾雲爺,而填埋的新土,也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東方開始現出魚肚白。駱文佳對著雲爺的葬身處拜了三拜,在心底暗暗道:從現在起,那個循規蹈矩的駱文佳便算是死了。從這一刻起,我就叫雲襄,視忠孝仁義、禮儀廉恥、大明律法為無物的千門雲襄!

  最後看了雲爺的墳塋一眼,駱文佳決然回頭,往山下大步走去。剛到牢門外,就見嚴駱望帶著幾個獄卒迎了上來,不由分說將他摁倒在地,幾個獄卒憤然罵道:「好小子!還敢逃獄!」

  「我沒有!我要見司獄官!」駱文佳舉起扳指拼命大叫。嚴駱望一見之下面色大變,忙讓人將駱文佳帶到大堂,摒退閒雜人後,他才不動聲色地問:「雲爺為何失蹤?他的扳指怎麼在你手裡?」

  「雲爺遇到點兒麻煩,暫時離開這裡避避。他讓我持這扳指來見大人,讓大人行個方便,讓我和幾位兄弟平安離開。」駱文佳從容道。

  「哼!雲爺是不是太過分了?」嚴駱望眼中陰晴不定地打量著駱文佳,「本官可以讓你走,不過僅限於你自己。」

  駱文佳將手中的扳指舉起:「我和三個倖存的兄弟如果不能一起離開,我自己絕不走。三日之內如果我沒有離開這裡,雲爺會知道的。」

  嚴駱望沉吟半晌,冷冷問:「你那三個兄弟叫什麼名字?」

  待駱文佳說了三人名字後,嚴駱望立刻召一名獄卒入內,對之耳語片刻,那獄卒點頭而去,不久拎著一個麻布口袋來到堂中,對嚴駱望點點頭,然後將口袋扔到堂上。

  「你可以將你那三個兄弟帶走了。」嚴駱望指指口袋,陰陰一笑。

  口袋上有鮮血滲出,駱文佳抖著手揭開一看,只見口袋中,竟是三顆血肉模糊的人頭!

  駱文佳怒視嚴駱望,恨不得撲上去與之拼命。但心中還有一絲理智在不住告誡他:冷靜!一定要冷靜!千萬莫上對方的當!

  深吸幾口氣,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明白,嚴駱望其實不想讓自己走,卻又不敢無視雲爺的信物,所以便殺掉自己的兄弟來拖住自己。只要自己因兄弟的慘死而生事端,就遂了他心願,就算雲爺怪罪下來,他也有理由搪塞。

  想到這,駱文佳對著麻袋磕了三個頭,在心裡暗暗道:你們的血債我不會忘記,總有一天要為你們討回公道!磕完頭,駱文佳抹去淚花平靜地站起身來,對嚴駱望遙遙一拜:「多謝大人成全,小人總算可以無牽無掛地走了。」

  嚴駱望有些意外地打量著駱文佳,猶豫片刻,他還是對一旁的獄卒擺擺手:「讓他走!」望著駱文佳離開後,嚴駱望嘴邊浮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喃喃自語道:「想從本官手中逃脫,恐怕沒那麼容易。」

  落旗鎮是青海到甘陝的交通樞紐,雖然地方不大,卻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來往的商賈多了後,自然就催生了一種新的職業——刀客。他們臨時受雇於人,既做鏢師,也做保鏢,偶爾還受雇做點殺人越貨的勾當。在這蠻荒小鎮上,只要肯出錢,總能買到你想要的東西,包括仇人的性命。

  鎮上最大一家酒館「聞香停」,是刀客和商賈聚集處,此刻在酒館一個角落,十幾個刀客在賭桌旁搏殺正酣,不時爆出吆五喝六的高叫。居中一個面目粗豪、眉心有道刀疤的年輕刀客一邊呷著酒,一邊緊張地盯著碗中的骰子。看他面前的銀子,卻已是所剩無多。

  這時,一個行色匆匆的人擠入人叢,對那年輕刀客小聲問:「敢問壯士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十兩?」

  「沒見老子正在賭錢?」那刀客不滿地瞪了對方一眼,見對方心虛地退開,他才轉向賭桌高叫,「豹子!豹子!媽的,又是癟三,真他媽邪門!老子偏不信邪,再來!」

  不過頓飯工夫,那年輕的刀客就輸得精光,神情沮喪地離開了賭桌。方才那人忙迎上去,拱手問:「敢問壯士可就是金十兩?」

  「正是。」那刀客掃了他一眼,「有何指教?」

  來人將一個錦囊推到金十兩面前:「在下奉我家主人之命,來給金壯士送點賭本。」

  「你知道老子的身價?」那刀客冷冷問。來人討好地笑了笑道:「誰不知道落旗鎮金十兩的身價從來不低於十兩黃金。」

  在這條道上來往的商賈,都知道這臉有刀疤的年輕人,就是落旗鎮上最好的刀客,只是他的要價實在太高,一次至少十兩黃金,因此得了個「金十兩」的綽號,遠近聞名。只是他既嗜賭又好酒,掙錢雖多,卻都扔在了賭桌和酒桌上,所以他永遠像個流浪漢一般落泊潦倒。見來人一臉恭敬,金十兩面色稍霽:「既然如此,你家主人找我做什麼?」

  「殺人!」

  金十兩笑了起來:「殺人最少五十兩,看人論價。」

  「目標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文弱書生,」來人說著展開手中的畫像,「他既不會武功,也沒有背景,殺他不會有任何麻煩。唯一的要求是,你得在落旗鎮百里之外再動手,將他的死偽裝成意外,有沒有問題?」

  金十兩眼裡有些疑惑:「花五十兩黃金來殺這樣一個人,你家主人是不是太奢侈了一些?」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多花點錢是應該的。」來人將畫像卷起,與訂金一起推到金十兩面前,「在這落旗鎮眾多刀客中,只有金壯士從未失過手,所以我家主人點名要找你。就不知金壯士肯不肯接?」

  金十兩一口喝完壺中殘酒,問:「這人在哪裡?」

  「他過幾天就會經過這裡。」來人起身告辭,「我就在對面的一品客棧,等候金壯士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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