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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入夜,工棚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就在這鼾聲中,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咳嗽。幾個黑影應聲從鋪位上悄悄溜了下來,有的圍向疤瘌頭所在的鋪位,有的則從隱秘處拿出了那塊暗藏的石頭。

  「動手!」有人悄然喊道。幾個黑影應聲撲到疤瘌頭身上,將之死死摁住,一床破被將之兜頭罩牢。一個漢子高舉裹著破布的石頭,重重擊向疤瘌頭胸口,黑暗中傳來沉悶的打擊聲和裹在被子中隱約的慘叫聲。其它苦役被驚醒,眾人很快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們插不上手,卻將疤瘌頭和動手的幾個同伴圍了起來,不容疤瘌頭兩個心腹上前相救。

  沉悶的打擊聲終於停了下來,除了疤瘌頭隱約的呻吟聲,工棚中寂靜一片。跟著響起王志的詢問:「兄弟,留不留?」

  黑暗中傳來冷漠的回答:「不留。」

  又是幾下沉重的打擊聲,之後一切就都歸於寧靜。囚犯們還不滿足,不約而同地圍向疤瘌頭那兩個嚇得簌簌發抖的心腹,二人一看眾人架式,慌忙撲到駱文佳面前,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駱大哥饒命,駱爺饒命……」剛叫得兩聲,眾人的拳腳已如雨點般落到二人身上。

  「夠了!」駱文佳終於出言喝止,「你二人過去為虎作倀,對咱們百般淩辱,本該一同受死。不過念在你們也是同牢難友,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從今往後,我駱文佳依舊當你們是好兄弟。」

  「多、多謝駱爺,不、不、多謝駱兄弟。」二人顧不得抹去滿臉血污,掙扎著爬到駱文佳面前,連連磕頭不止。

  §第六章 逃獄

  疤瘌頭的「意外死亡」很快就被獄卒發現了,眾人查看屍體,只見除了胸前那大塊淤血,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外傷。獄卒們也是個中老手,一看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事先有司獄官的指示,獄卒們只將疤瘌頭當成暴病而亡,將屍體拖出去草草埋掉了事。

  當同牢的苦役們去礦場幹活後,工棚中就只剩下雲爺和養傷的駱文佳。直到此時,駱文佳才將除掉疤瘌頭的經過向雲爺做了彙報,最後隱隱有些得意地問:「師父,弟子這次做得如何?」

  雲爺一聲冷哼道:「這次算你命大,居然反敗為勝。不過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兌現對嚴駱望的承諾。千萬別把嚴駱望當善茬兒,囚犯們背後可都叫他閻羅王。你要是失言,肯定比疤瘌頭死得還難看。」

  「多謝師父提醒,弟子心裡有數。」駱文佳似乎並不擔心。少了疤瘌頭這個多吃多占又不幹活的工頭,大家都可以吃飽一點兒,如果再對勞作進行分工合作,他完全有信心比疤瘌頭做得更好。

  第二天上工時,傷勢未愈的駱文佳便來到礦場,將苦役分成兩組,年老瘦弱的負責採掘裝筐,年輕力壯者負責揹運。這一分工協作,效率果然提高了許多。中午開飯時,眾人比往常分得了更多的食物,大家對駱文佳更是心悅誠服。

  幾日下來,丙字型大小牢房的採礦量果然提高了許多,獄卒們默認了駱文佳這個新的牢頭。這樣一來,他有更多的機會向雲爺學習各種千門絕技,而不必擔心受人打擾了。

  這一日,駱文佳像往常一樣帶人進入工地。礦井順著礦脈向斜下方延伸,已經深入山腹深處,離洞口有近百丈。隱隱約約的異響順著礦井傳入苦役耳中,眾人停下活計側耳細聽,只覺聲音越來越大,沉悶如雷。不知誰發一聲喊:「坍塌了!」眾人立刻丟下工具,爭先恐後地向礦洞外爬去。

  「兄弟快走!」混亂中有人抓住不知所措的駱文佳,拖起就走。駱文佳懵懵懂懂地跟著他向洞外爬去。當他糊裡糊塗被人拖出礦井,才發覺是被義兄王志所救。二人剛沖出井口,就聽礦井中響起此起彼伏的坍塌聲,以及苦役們隱約的呼號慘叫。

  「快救人!」駱文佳想沖進塵土彌漫的礦井,卻被王志拼命攔住。

  「你瘋了?」王志死死抱著駱文佳,「現在誰也救不了他們,只有等坍塌完全結束後,咱們才能再想辦法。」

  司獄官也帶著獄卒來到災難現場,待坍塌聲平息後,一個獄卒大著膽子進入井口查看究竟,片刻後他退出來,對嚴駱望遺憾地搖了搖頭。

  嚴駱望立刻向幾個獄卒一揮手:「封洞。」

  駱文佳見獄卒們指揮苦役向坍塌的礦井中填土,忙撲到嚴駱望面前:「我的兄弟們還在下面,大人快下令挖開坍塌處,將他們救出來啊!」

  「是你懂還是本官懂?如果能輕易挖開坍塌處,本官難道願意放棄這處礦脈?」嚴駱望說完轉頭招呼手下,「還楞著幹什麼?填土!」

  「你混蛋!」嚴駱望的冷酷激怒了駱文佳,他憤怒地撲向司獄官,卻被兩個獄卒打倒在地。他掙扎著還想撲過去,卻被王志死死拉住:「兄弟,礦場經常出這種事,誰也無可奈何。」

  「可他們是我的兄弟!」駱文佳兩眼充血怒視著王志,「我們能看著他們就這樣被活埋?」駱文佳說著抄起一柄鐵鍬,「快跟我去救人!」

  礦井中逃出的苦役寥寥無幾,眾人驚魂稍定,也抄起工具向礦井跑去。突見一人從天而降攔住去路,不等駱文佳看清,一巴掌便重重打在他的臉上。駱文佳被這一巴掌打懵了,捂住臉一聲驚呼:「雲爺!」

  雲爺恨恨地逼視著駱文佳,低聲喝道:「你是要做英雄、還是千雄?」

  駱文佳一怔,突然想起了雲爺的教導:千雄與英雄雖只有一字之差,但行事的手段卻有本質的不同。英雄隨時要為別人獻出自己的生命,而千雄什麼都可以輸,就是自己的性命不能輸!正所謂寧肯我負天下人,莫讓天下人負我!想到這他不禁渾身一軟,慢慢跪倒在地,無助地望著獄卒們向礦井中填土,急怒攻心之下,突然暈了過去。

  當他悠悠醒轉,發覺自己已躺在工棚中,窗外漆黑一片,原來已是深夜。熟悉的工棚中沒有此起彼伏的鼾聲,寂靜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環目四顧,除了寥寥幾個同伴,工棚中空空蕩蕩,再看不到眾多熟悉的身影。

  駱文佳回憶起今日發生的一切,他掙扎著翻身下鋪,卻發現連雲爺的鋪位也是空空如也。清冷的月光從裂開的門縫中投射進來,在空蕩蕩的工棚中留下一片慘澹之色。他失魂落魄地來到門邊,門應手而開,不知何時,門外的鎖已被擰斷。門外冷冷清清看不到任何人影,巡夜的獄卒不知是否躲到背風處偷懶去了,四周除了大漠朔風的呼嘯,聽不到半點聲音。駱文佳心中掛念著被埋入地底的難友,想也沒想便朝半山腰的礦場跑去。

  跌跌撞撞地來到出事的礦井,只見洞口已被完全填死。駱文佳心中一痛,抄起一柄鐵鍬拼命挖掘起來。沒挖幾下鐵鍬就折斷報廢,他便赤手扒挖填緊的礦洞,只有這樣,他才能暫時忘掉心中的悲憤和無奈。

  不知挖了多久,他十指早已血肉模糊,指甲幾乎全部折斷,卻完全感覺不到痛苦。

  朔風中傳來隱約的人聲,引起了他的注意,側耳細聽,聲音似乎有些悠遠,只是因為自己處在下風處,那隱約的聲音才能傳送過來。駱文佳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慢慢地爬了過去。

  翻過一處高坡,借著天空中投下的月光,駱文佳終於看清了說話的兩人。只見一個人身材瘦削高挑,雖身著囚服,依舊掩不去渾身散發出的飄逸和瀟灑,卻正是失蹤的雲爺。他的對面是一個身披淺藍色披風的嫋娜女子,那女子面上罩著一條白紗,僅留雙目在外,雖在月夜朦朧之下,那雙鳳目依舊如星辰般清朗,隱約透出一種多情的容光。二人相隔不足一丈,幾乎觸手可及,卻又偏偏固守著這最後的距離。

  「師兄,」只聽那女子幽幽一聲嘆息,「想不到你竟能拋開錦衣玉食的生活,躲到這遠離中原的苦役場,讓小妹找得好苦。」

  「是為兄的不是,」雲爺也是聲色黯然,「我記得師妹一向都養尊處優,從來受不得半點苦楚,卻到這荒涼偏僻的不毛之地來找尋為兄,實在令我感動。今日能再見師妹一面,為兄今生再無所求。」

  那女子澀然道:「師兄,你我之間,何時說話也這般客氣起來?幾年不見,難道你我便已如此陌生?我記得師兄以前,一直是叫我阿柔。」

  「阿柔!」雲爺聲音啞澀,神情激蕩,似乎已不能自持。

  「嘯風,」那女子眼光流波,緩緩向雲爺伸出一隻纖纖玉手,「再抱抱阿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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