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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駱文佳目送雲爺走遠,回想方才雲爺說過的話,他感到有種從未有過的力量,在心中蠢蠢欲動。

  兩天后,雲爺再次來到牢中,這次他帶來的竟是牌九、骰子、麻將︿廣東人叫馬吊﹀等賭具。駱文佳見到這些東西就想起了父親的遭遇,本能地生出反感。雲爺看出他對賭博的抗拒,便道:「賭博是一門在方寸間勾心鬥角的學問,在常人眼裡,它賭的是技術和運氣,但在千門中人眼裡,鬥的卻是智謀。這是千門中一道最基本的學問,你必須練到精深嫺熟。如果方寸間你都無法戰勝賭具相同的對手,如何能在縱橫萬里的人生賽場上,戰勝家世比你好、起點比你高、財力比你雄厚、經驗比你充足的強大對手?」

  「師父教訓得是!」駱文佳說著緩緩拿起一張陌生的牌九,在心中暗暗發誓:我絕不重蹈父親覆轍,決不在這方寸之間輸給任何人!

  「咱們開始吧。」雲爺手法熟練地將牌九碼好,「老夫要教你的不是公平博弈,而是如何在公平博弈中創造不公平,也就是作假,俗稱出千。」

  就這樣,雲爺隔三岔五就來死牢,在傳授千術、棋道和賭技的同時,也以各種獨特的方法對駱文佳進行訓練。憑著天生的聰穎,無論棋道、賭技還是千術,他的進步俱十分神速。三個月後,雲爺對駱文佳道:「你現在雖學有所成,卻還是紙上談兵。能否在實踐中巧妙運用,還得看你的天賦和機變。老夫已買通司獄官,明日就讓你回去繼續服苦役。」

  「多謝師父!」駱文佳默然道。雖然一直盼望著能離開這死牢,但真到這一天,想到即將失去單獨聆聽雲爺教誨的機會,他反而有一絲悵然。這幾個月交往,所學的智計謀略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雲爺教會了他觀察和思考,這是他過去最為缺失的能力。

  「你現在已明白自己當初如何中計受騙了吧?」雲爺突然問。

  「是的。」駱文佳淡然道,回想南宮放構陷自己所使的陰謀詭計,低劣幼稚得形若兒戲,駱文佳很奇怪自己當初為何輕易就上當受騙。不過他也很感激那次經歷,沒有那次受陷獲罪,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與雲爺重逢,也就永遠是一個不會思考的書呆子。

  雲爺沒有問駱文佳蒙冤的經歷,只道:「你回到工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疤瘌頭手中奪下牢頭之位。」

  「這是為何?」駱文佳問道。

  「老夫訓練你這麼久,如果你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那你就不配再做老夫的弟子。」雲爺警告道,「你要記住,你的行動老夫不會干涉,遇到麻煩你必須自己解決,別想要老夫幫忙。」

  「弟子領命!」駱文佳意識到自己即將成為一名千門中人。他對這新的身份還有些茫然。為了更好地適應生存環境,將來的行事肯定要與聖賢的教誨背道而馳,他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感到悲哀。

  當駱文佳離開死牢來到陽光下,只感到兩眼刺痛,頭目暈眩。幾個月暗無天日的生活,使他身體比過去更為羸弱。不過他半開半闔的眼眸中,卻有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冷定和從容,那是一種強者的自信,這使他再無當初那個文弱秀才的半點影子,他已在精神上脫胎換骨。

  隨著獄卒回到工棚,立刻引得苦役們一陣驚訝。從死牢中放出的逃犯,駱文佳是第一人。眾人不由圍上來,爭相向他道賀。駱文佳一一向眾人道謝,一個個叫著難友們的名字。眾人臉上放光,腰也不自覺地挺直起來。苦役們通常只相互叫一些惡俗的諢號,現在第一次被人尊為叔伯或兄弟,讓他們對駱文佳的好感油然而生,也不好意思再叫他「兔兒」,齊齊改口稱他為「駱兄弟」。

  「吵什麼吵!」疤瘌頭感覺自己受到了冷落,大聲對眾人呵斥起來。眾人紛紛散去,駱文佳忙來到疤瘌頭面前:「疤爺!小人年少無知,過去對您老多有冒犯,這次又膽大妄為企圖越獄,連累疤爺,小人實在罪該萬死!望疤爺大人大量不計小人過。」

  「想不到你進一回死牢,倒是學聰明了。」第一次被尊為「爺」,疤瘌頭有些飄飄然,「只要你不再搗亂,疤爺不會為難你。」想到對方能從死牢中被放出來,疤瘌頭就猜到這小子背後有靠山,他也不敢輕易得罪。

  開飯的鑼聲響起,眾苦役湧到門口,從差役手中領到窩頭,然後各自拿出一個窩頭送到疤瘌頭面前。駱文佳也將自己的窩頭獻上去,疤瘌頭忙擺手道:「你需要養好身子,這孝敬暫且記下,以後再說吧。」

  「多謝疤爺!」駱文佳說著轉身回到眾苦役中間,將省下的窩頭遞給了一個被奪去了窩頭的新來苦役。那苦役茫然抬頭望向駱文佳,只見對方面帶微笑,輕聲道:「別客氣,四海之內皆兄弟。」那苦役眼眶一紅,低頭接過窩頭,三兩口吞入了肚中。

  駱文佳趁著吃飯這點閒暇,在苦役中談笑風生,給大家講一些野史趣聞,眾苦役漸漸聚到他身邊,聽得津津有味。從這之後,聽駱秀才說故事,成了苦役們難得的樂趣。

  剛從死牢出來,駱文佳身體十分虛弱,井下勞作時幾次差點摔倒。這時身旁有人輕聲道:「駱兄弟,咱倆搭夥幹,你負責裝,我負責背,掙下的窩頭咱們二一添作五。」

  駱文佳認出那人就是上次借給自己窩頭的難友,他感激地點點頭:「多謝王大哥幫忙,我可占了大便宜。」

  「兄弟之間,不說這話。」那漢子搶過駱文佳的背筐,悄聲道,「回去再給我講梁山好漢的故事,我愛聽!」

  「好!」駱文佳連忙答應,裝筐比揹運輕鬆多了,兩人分工合作,效率提高了許多。

  由於搭夥幹活的高效,駱文佳與那位名叫「王志」的同伴分到了八個窩頭。捧著窩頭,駱文佳對他小聲道:「王大哥,小弟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大哥肯不肯答應?」

  王志忙道:「駱兄弟不用客氣,有什麼事儘管開口!」

  駱文佳懇切地低聲道:「我想效法梁山好漢,與大哥結為異姓兄弟,不知大哥肯不肯讓小弟高攀?」

  王志大喜過望:「只要駱兄弟不嫌棄我是個目不識丁的粗人,我王志求之不得!」說著就要跪倒結拜,卻被駱文佳攔住道:「此事你我兄弟心照不宣,繁文縟節就暫時省了,免得旁人生疑。」

  王志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二人悄悄序了年齒,卻是王志年長七、八歲,駱文佳便悄悄叫他一聲「大哥」,令他喜不自禁,心中油然生出保護、照顧這位兄弟的責任感。

  「大哥,小弟還有個不情之情。」駱文佳又道。

  「兄弟有話儘管說,不用客氣。」王志連忙道。「這八個窩頭,我想分些給那些老弱病幼的難友,」駱文佳小聲道,「小弟胃口小,留兩個就夠了,大哥胃口大,就吃四個。多出的兩個就分給挨餓的同伴,如何?」

  「那怎麼行?」王志忙道,「兄弟剛從死牢出來,無論如何得補好身子。大哥這身板少吃兩個沒關係,你卻一個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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