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花溪沉鈴錄 | 上頁 下頁 |
一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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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飛萍雖不乏臨敵對戰的經驗,卻不料敵人拚命之時竟有如此的狠法,手中又無兵刃,只得仗著靈捷的身法,連連閃避。 眼見燕飛萍勢危,神機老人暗自焦急,一眼瞥見儀兒頸上的項圈,心道一聲:「有了。」摘下項圈,解開纏在上面的碎心鈴,高聲道:「飛鈴來了,快接住。」一振臂,將銀鈴向燕飛萍拋去。 燕飛萍猛一長身,接鈴在手,精神陡然一振,清嘯一聲,只見叮叮叮幾聲脆響,碎心鈴破空而出,鈴芒閃爍不定,圍著蘇春秋身圍疾刺,銀光飛舞,看得人眼都花了。 蘇春秋不顧肩頭血如泉湧,竄高伏低,一柄長刀使得便如是一個刀光組成的鋼罩,運轉得風雨不透,將身子罩在其內,竟然不露絲毫空隙。 然而,這般運刀如飛,最耗內力,每一招都是用盡全力,方能使後一招與前一招如流水不斷,前力與後力相續。可是不論內力如何深厚,終不能永耗不竭。待拆過四十幾招之後,蘇春秋刀網的圈子縮小了半尺,顯然內力漸有不繼。 燕飛萍趁機直取中宮,突然間手腕一抖,飛鈴的銀絲登時挺得筆直,便如一枝長槍般刺向對方胸口,這一招本是長槍的槍招,他以真力貫到銀絲之上,再加一股巧勁,竟然運絲如槍。 蘇春秋急向後躍,嗤的一聲,胸口已給飛鈴割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衣衫盡裂,胸口肌肉也給割傷。 燕飛萍一招既占先機,後著綿綿而至,飛鈴猶如靈蛇生翼,顫動不絕,在蘇春秋的刀光中穿來插去,只逼得蘇春秋連連倒退,難以抵擋。 院旁,神機老人,黑袍老者,以及牆頭數十名唐門弟子見燕飛萍鈴招變幻,銳氣橫生,無不心驚神眩。神機老人和他同困冰窟三年,傳授無妄神功,待他情同師徒,卻也沒料到他武功一精如斯。 在那長刀所交織的刀網之中,蘇春秋吼叫不絕,忽高忽低,吼聲和刀招相互配合,倒也神威凜凜。只是無論他如何閃躍騰挪,始終脫不出燕飛萍的鈴光籠罩。一點點鮮血從他的傷口中濺了出來,不待血珠落地,又被內力激彈到半空,漸漸在二人身周濺成了一個紅圈,這情景既詭異、又可怖。 眼見蘇春秋敗勢已定,燕飛萍目光一瞥,望見瓊樹下蘇碧瓊的墳塚,心中驀地一軟,手下的勁力隨之減弱,歎道:「蘇老府主,瓊兒離你而去,已是上蒼給你是大的報應,今日我不殺你,你可知悔改?」 借這一緩之機,蘇春秋深吸一口氣,獰笑道:「廢話!這世上只有戰死的蘇春秋,沒有苟生的歐陽博。今日你不殺我,我可來殺你了!」說著,他雙牙一咬,嚼破舌尖,將一口鮮血啐在刀鋒之上。頓時,刀上鋒芒大盛,蘇春秋也如變了一個人似的,精氣暴長,挺刀再度劈向燕飛萍的眉心。 神機老人一見,忍不住驚喝道:「小心!這是東瀛的『天魔啐血大法』!」 燕飛萍勃然色變,覺出對方這一刀劈來,勁道與方才大不一樣,刀鋒距頂門尚隔數尺,內勁已激得自己身體微微一蕩。他知道「天魔啐血大法」是東瀛邪術中最厲害的一種,須以自殘肢體引發潛力,一旦使出,雖能使內勁驟然激增,但過後不死也要大病一場。眼下蘇春秋施此魔功,實是搏命一擊,拚著要與燕飛萍同歸於盡。 這一刻,雙方都使出畢生的修為相搏,燕飛萍縱想手下留情也已不能,當下長嘯一聲,飛身躍至半空,右掌一抖碎心鈴,飛鈴倏然彈起,呼嘯而出,當真是星劍光芒,如矢應機,霆不暇發,電不及飛,細細一根銀絲,竟發出山崩海嘯之勢。 刀光與鈴芒相交一閃而逝,蘇春秋慘叫一聲,高躍而起,他眉心、咽喉、胸口三處一一被飛鈴所穿,躍起後便即摔倒,一代曠世魔頭,就此氣絕身亡。 燕飛萍佇立于蘇春秋的屍體之前,長歎一聲,轉身走到神機老人面前,從他手中接過儀兒,抱在懷中,道:「此間大事已了,晚輩也該走了。」 神機老人道:「今日一別,何日再會?」 燕飛萍道:「聚散憑緣,誰可預料?晚輩此去,日夕焚香,禱祝老人長壽平安。」話聲甫歇,他深施一禮,足尖連點數下,遠遠的去了,身法之快,實所罕見。 神機老人朗聲道:「老夫亦當傳告江湖,昔年惡名昭著的殺手浪子,才是世間真正的英雄豪傑。」 只聽風中傳來燕飛萍的聲音道:「英雄浪子,終歸于土,碎心飛鈴,絕跡江湖。」十六個字遙遙傳來,相距已遠,仍是清晰異常。 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瓊樹落花如雨,飄過神機老人身旁,他手撚長須,心下不由一陣惆悵。 尾聲 時值初春,在一處深山翠穀之中,長滿數百株桃樹,一眼望去,都是紅白繽紛的桃花,燦若雲霞。 花林深處,聽得淙淙水聲,繞過十余株桃樹圍成的天然屏障,出現兩間黃木小屋,與樹林、鮮花相映成趣,構築十分精緻。 屋外,一道細溪,緩緩從屋前流過,水面上飄滿落花,遠遠一望,宛若一條柔美舒展的緞帶。 花溪岸邊,燕飛萍懷中擁著小初,坐在如茵的綠草地上,望不遠處儀兒蹦蹦跳跳地追逐一對蝴蝶,嬌小的身影在花樹間時隱時現。這一刻,他心中不禁柔情蕩漾,退隱江湖這些日來,陪嬌妻耳鬢廝磨,伴愛女享樂天倫,這桃林環繞的翠穀,便是世間的洞天福地,將江湖上的刀光血影,漸漸都淡忘了。只覺得一生在這翠谷中偕老以終,再也不被捲入武林的鬥毆仇殺之中,那可比什麼都快活了。 想到這裡,他從懷中取出威震天下的碎心鈴,輕輕搖了搖,在輕脆的鈴聲中,低聲道:「這只銀鈴伴我走過風風雨雨,既成就我江湖雄名,也釀造了我無數痛苦。嘿,真是江湖十年如一夢,如今夢醒在這桃林之中,這鈴聲便將成為絕響。」 燕飛萍愛惜地撫摸銀鈴,說道:「江湖傳言;碎心鈴響,聞者碎心。如今,再不會有鈴響,也再不會有人為它碎心。」說,將手微微一揚,名震天下的碎心鈴脫手飛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弧線,沉入花溪之中,只濺起幾片小小的水花,便即無影無蹤了。 小初吃了一驚,忙道:「你……你幹嘛……眼下這只銀鈴如日中天,人人都識得他的主人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奇男了,你怎麼把它扔了?」 燕飛萍微微搖搖頭,道:「我一向不以世人痛恨為恥,也不以世人稱讚為榮。何況現在已經淡出江湖,你與儀兒才是我的全部,還要飛鈴做什麼?」 小初聞言,身子微微一震,道:「你是為了我們才丟棄銀鈴的!」 燕飛萍道:「當年,為了這只銀鈴,我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如今,為了你們母女,我可以不要這只銀鈴。」 小初歎道:「阿癡哥哥,你一片真情,可我卻身無長物,給不了你什麼……」 燕飛萍打斷了她的話,深情地說:「不錯,除了幸福,你什麼也給不了我!」說,他伸手摘下一朵桃花,輕輕插在小初鬢邊,一時人面桃花相映,花光膚色,不知是桃花替人添了嬌豔,還是人面給桃花增了姿色。 桃花樹下,落花如雨。兩人相偎相依,默默無語,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情,便如身前流過的花溪,越深越無聲。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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