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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他站在海邊石上,遠眺茫茫大海,眼見波濤洶湧,耳聽得潮聲愈來愈響,轟轟隆隆,聲如悶雷,又如千萬隻馬蹄同時敲打地面一般,但見一條條白線向海岸急沖而來,這股聲勢,比之雷震電轟更加厲害千百倍。谷正夫素來自傲,但見天地間竟有如斯之威,臉上也不禁變色。

  一轉瞬間,海潮已沖至身前,似欲撲上岸來。穀正夫所站的山岩雖高出海面數丈之高,但潮頭拍在山礁上,碎雪飛濺,直上埂餘丈,將十九人玄衣盡濕。

  驀地,有一個玄衣人驚喜而呼,道:「稟府主,你看那邊!」

  穀正夫早已看到,在遠方的海面上,出現了七八艘大船,乘風破浪而來。他凝神瞧去,只見前面第一艘大船的風帆上繪一條黑色長龍,舞爪盤旋,形狀威猛。穀正夫心旌一陣狂跳,喃喃說道:「天野黑龍旗,是了,天野黑龍旗,今日……今日終於又插上中土,父親、二叔,你們的在天英靈,都看見了嗎?請為孩兒驕傲吧!」說道這裡,他激動得微微顫抖,眼中感極含淚。

  便在這時,忽聽錚錚數聲,不遠處傳來彈撥琴弦的樂聲。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陣陣潮聲已是震耳如雷,但那幾聲彈撥的樂音,在這驚濤駭浪中,仍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樣的清脆,聽得清清楚楚。

  穀正夫吃了一驚,心想:「對方顯然是以內力禦琴,音穿海嘯,這份功夫可非同小可,會是誰呢?」側目望去,視線卻被兩片亂礁擋住,他當即對左右喝了一聲:「走,過去看看。」展開輕功,飛身而去。

  十八名手下緊隨其後,頃刻是翻躍過兩座亂礁山。

  穀正夫躍上一座巨岩,前面一覽無遺,只見對面十餘丈外,有一塊凸出海面的巨礁,礁上盤膝坐一人,面前橫置一琴,右手五指揮動,袖口勁力鼓蕩,隱隱發出風聲,竟將濺到衣上的海水一滴滴的反彈出去。

  一見之下,穀正夫頓時駭然失色,忖道:「怎麼是他?他……他還活?唐步血呈上的人頭又是怎麼回事?」他畢竟屢經風浪,驚慌只是一刹那之間,便即鎮定下來,冷笑道:「啊,我道是誰?原來是燕先生到了,我還以為你早死在沔陽了呢。」

  燕飛萍卻自顧撫琴,對穀正夫的話聽若未聞,連頭也不抬。

  穀正夫怒火潛生,心想:「狂徒,你未死最好,今日我親手將你屍沉狂濤。」向左右遞了一個眼色,說道:「燕先生這般高手,一生一世也未必能逢得上鐵衣十八劍,你們還不去討教幾招。」

  左右十八人同聲應是,掣劍在手,齊身而上,十八柄長劍織成一道劍網,緩緩向燕飛萍罩去。

  穀正夫暗身冷笑,原來這鐵衣十八劍雖然只能算江湖二流角色,但十八人合成劍陣,卻威力奇大,聯手進攻,均能以一敵二,足以與三十六名一流高手抗衡。穀正夫派他們叫陣,縱然不能取勝,旨在消耗燕飛萍勁力,自己作壁上觀,看明白了燕飛萍武功的強弱之處,再行出手,便可一擊奏功。

  隨鐵衣十八劍漸漸逼近,海岸驟然密佈一股沖天的殺氣。

  燕飛萍依然手撫瑤琴,鎮定如初,他明知對方布成劍陣,卻也傲然不懼,驀地冷笑道:「很好,且看閻王帖子,派給誰人?」話猶未了,右手五指上下彈撥,嗤嗤生風,琴聲陡然變得酸楚激越,忽如鶴鳴九皋,忽如猿啼三峽,淒厲無比。

  谷正夫聽燕飛萍的琴發異調,開始並未在意,哪知聽了幾聲之後,忽覺得心跳加劇,呼吸不暢,心念一動,猛然一驚,暗道:「不好,這是『奪命咒音』。」

  他知道燕飛萍在琴上撥弦發音,用以擾亂敵人的心神,對方內力和琴音一起共鳴,便不如不覺的為琴聲所制。這門功夫非同小可,穀正夫再看手下的鐵衣十八劍,只見他們兵刃下垂,目瞪口呆,顯然已被對方的琴音所制,當即大吼一聲:「趕快退後。」

  便在此刻,燕飛萍也冷聲道:「想退?太晚了!」力貫指尖,彈在琴弦上,只聽錚錚大響,琴音每響一聲,鐵衣十八劍便退出一步,琴音連響五下,十八人不由自主地連退五步。這一招「五弦無形劍」以無妄神功發出,五音便似五柄重錘,連續狠打猛擊,口鼻溢血,內腑已受到不輕的震盪,悶聲摔倒。

  燕飛萍以琴音震倒鐵衣十八劍之後,傲視穀正夫,五指揮動,鏗鏗鏗鏗的琴音又向穀正夫逼來。

  穀正夫的內功遠比玄衣十八劍深厚得多,燕飛萍的琴音雖如無形之劍,要想傷他,卻是不能。

  過了片刻,那琴聲忽高忽低,愈變愈奇。穀正夫凝神守一,對這琴聲自是應付裕如,只是專守不攻,畢竟太過被動。驀地,他目中精芒四射,朗聲說道:「燕先生撫琴妙絕,穀某當以長歌助興,來、來、來,咱們合奏一曲。」閉目運氣片刻,一身玄衣登時自內向外鼓起,吐氣開聲,仰天高歌。

  這一首歌是東瀛曲牌,與琴音並不合拍,穀正夫只管自唱自的,唱到後來,已由高歌變作長嘯。這嘯聲初時清亮高亢,漸漸的越嘯越響,突然間強勁疾吐,嘯聲變作半空中猛起的焦雷霹靂,震得海天之間回音不絕。

  嘯聲傳入燕飛萍耳中,便如一個個焦雷在他身畔追打,立時把琴聲壓下了幾分。燕飛萍心中一凜,暗道:「谷正夫真是個武學奇才,我這些年勤修苦練,只道無妄神功一成,天下罕逢敵手,哪知對方各走別徑,也練就了這般可敬可畏的功夫!單看這一嘯之威,便未必在我之下。」當即振作精神,揮手撚弦疾彈,琴聲大振,清音直傳雲霄。

  兩人運勁發音,各顯其能。嘯聲時而如龍吟獅吼,時而如狼嗥梟啼。琴聲卻或若昆崗鳳鳴,或若長風振林。雙方極盡千變萬化之致,各呈妙音。

  一柱香功夫過去之後,依然是琴聲破空,長嘯生風,一剛一柔,相互激蕩,或猱進以取勢,或緩退以待敵,正與高手比武一般無異。此刻海面上一潮高過一潮,排山倒海般長驅而來,儼如雷鳴電轟,但這琴音嘯聲仍然掩蓋不住。

  又過片刻,只見谷正夫玄色外袍中佈滿了氣流,鼓漲如球,燕飛萍的頭頂也猶若蒸籠,一縷縷的熱氣直往上冒,顯然雙方已將內力發揮到了極致琴音嘯聲也愈來愈急,已到了短兵相接、血刃肉搏的關頭,看情形過不多久,便將分出高下。

  便在這時,突然間遠處海上傳來一陣短笛之聲。

  這笛聲尖銳刺耳,由海中傳來,震天的風浪潮聲亦掩蓋不下,足見吹笛者功力之高,竟不在燕飛萍與穀正夫之下。

  兩人同時心頭一震,琴音與嘯聲登時都緩了,側身望去,只見海面上那八艘帆船已駛到海岸前,船舷上排滿了玄衣黑巾的武士,人人腰插雙刀,雙手交叉平舉,渾身殺氣密佈,傲然不群,那笛聲便出於他們中間,卻看不出是誰吹的。

  穀正夫望見每艘船中都不下三百名武士,八艘船加起來足有二千多人,這股力量臣服於自己,足以壓倒江湖中任何一家門派。他欣喜若狂,仰天長笑道:「來了,來了!蒼天垂鑒,我東瀛神技,終將傲嘯中原武林,哈哈……哈哈哈哈……」

  燕飛萍見他狂態畢露,冷聲道:「穀正夫,你別得意太早。三十年前,天野龍太郎折戟中原,今日你也難逃此路。」

  穀正夫又是一陣冷笑,驀地收起笑容,冷聲道:「我父親失敗,是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武人,才會被中原屑小所害。我不會走父親當年的路,這次我招東瀛高手來到中土,早已佈置周詳,來日揮師江湖,勢必一舉而將各大門派收服,哪門哪派膽敢妄動,便即聚而殲之。從此我東瀛天野派威震天下,更無一派一人能與爭鋒,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霸業,便於今日轟轟烈烈地奠定了。」

  燕飛萍不屑道:「你如此打算,未免將中原武林看得太低了。」

  谷正夫傲然道:「江湖九大門派、七大世家實力雖強,卻亂如散沙,哪敵得過我東瀛武士鐵血一心?縱然他們能夠聯手合力,又能勝過我的天野新一流刀法麼?燕飛萍,你不妨擦亮眼睛看,三個月內,我當獨霸江湖,那時若有哪個門派敢不服天野派號令,算我穀正夫沒種。」

  燕飛萍冷笑道:「是麼?」

  穀正夫卻搖了搖頭,歎道:「不對,不對,可惜,可惜。」

  燕飛萍道:「可惜什麼?」

  谷正夫陰聲道:「可惜今日我東瀛高手登陸歃血,須當殺人祭刀,燕先生既然來了,正好借項上人頭一用。三個月後穀某嘯傲武林的雄姿,你是無緣看見了。」

  燕飛萍仰天大笑,道:「好,燕某便等在這裡,且看爾等有什麼本事,來取燕某這一顆項上人頭?」說罷,他指尖一顫,拂過琴弦,琴音又鳴,發出幾下金戈鐵馬的肅殺之聲,往四野傳去。

  隨琴音,海岸的亂礁灘後金鼓齊鳴,四十多條舢板飛快地駛出,如箭般沖向那八艘帆船。

  穀正夫吃了一驚,尋思:「姓燕的竟然在這裡埋下伏兵!」凝神望去,只見每條舢板上都斜插紫旗,上繪巨鯨,暗道:「這是魯西紫鯨幫的旗號,他們如何與姓燕的勾搭上了?」轉念又一想:「怕什麼?這些舢板雖眾,至多不過三四百人,如何是我數千武士之敵?也好,便趁此機會將紫鯨幫滅了,一來揚我天野派之威,二來一舉掃平海上勢力,可保後顧無憂。」想到這裡,他嘴角掛上一絲冷笑,說道:「燕先生這番安排煞費苦心,但想在穀某面前放狂,卻還不夠!嘿,今日便叫你看一看東瀛武士的手段,待滅盡紫鯨,最後一個殺你!」燕飛萍冷聲道:「是麼?今日先叫你看一看中原豪傑的手段吧!」右手兩指一勾,挑起琴上的前、中二弦,運勁彈出,內力到處,二弦劇震而斷,餘勁波及,琴座崩裂,其餘諸弦一齊震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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