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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燕飛萍卻微微一笑,用手背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柔聲道:「你又哭了,這次的淚,是不是為我流的?」說罷,他將蘇碧瓊往後一推,猛地轉過身,雙眉一挑,目光中的柔情疾閃而逝,精芒暴長,霎時間,他整個身體仿佛變成一柄脫鞘而業的鋼刀,大步向前走去,對蘇碧瓊再不看上一眼。

  這時,岩上的青袍老者臉上也閃過一絲煞氣,大袖一揮,飄身下了山,迎著燕飛萍走來。

  雙方越走越近,每接近一步,四周的殺氣便淩厲一分,直到相距不過三丈開外,二人才同時停住腳步,默默對峙。

  他們之間雖隔三丈,但二人心下均知,高手對陣,發招如迅雷閃電,出手便至。因此雙方的面上雖行若無事,卻勁貫周身,絕無一絲一毫的鬆懈。

  沉默片刻之後,那青袍老者先開口道:「十年不見,你的身手一如當年。押送谷夫人過江的那四個手下,想必已成為你的掌下之鬼了。」

  燕飛萍道:「燕某掌下無活口。這些年歲月流逝,燕某的規矩可沒變過。」

  青袍老者聽後不怒反笑,道:「好規矩。普天之下,能壞老夫大事者寥寥可數,燕飛萍,你算是其中之一。」

  燕飛萍淡淡地說:「承蒙抬愛。」頓了一頓,他又道:「從我看了船上被凍斃的屍體,就疑是一位故人的手筆,眼下一看,果然是你下的毒手。」

  青袍老者哼了一聲,道:「你可曾想到老夫還是汙衣幫的幫主?」

  燕飛萍道:「不錯,天下高手之中,除了汙衣幫幫主,誰又能一舉斃盡赫赫有名的風雲二十八騎?燕某雖弧陋寡聞,但放眼江湖,若非洛陽倪府的倪八太爺,又有誰能網羅到那麼多黑白兩道的好手,野心勃勃,欲意與正氣府分庭抗禮?」

  此言一出,他身後的蘇碧瓊大驚失色,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洛陽倪府是江湖最著名的一處世外桃源,與揚州正氣府齊名,並稱「南北二府」。府主倪八太爺退隱數十年,至善至仁,乃是江湖中罕見的雅翁。難道做出這種害人勾當的人,竟會是他?

  她正自疑惑之中,忽聽那青袍老者哈哈一笑,聲音卻仍是冷冰冰地,道:「老夫創立汙衣幫,招兵買馬,擴充羽翼,原有問鼎武林的意思。老夫只道此事瞞盡天下人的耳目,豈料竟被你一眼看破。碎心鈴果然名不虛傳,厲害、厲害!」

  燕飛萍見他越是稱讚,只怕片刻間便要痛下殺手,當下也朗聲長笑,道:「十年前燕某與倪翁在慧光寺外一決高下,燕某技不如人,敗在倪翁掌下,為此苦捱了三年的冰窟時光。這些年燕某僥倖不死,今日相逢,但求再來領教倪翁的寒掌神功。」

  倪八太爺點了點頭,道:「你們既然已洞察了老夫的秘密,豈容你們生離此地?這數十年來,凡壞老夫大事者,尚無一例不死。來吧,且看老夫掌下是否留得住你們。」說著將雙掌一錯,踏上兩步,鬚眉微微顫動,凜然生威。

  燕飛萍感到對方身上的殺氣大熾,卻也不懼,冷聲道:「動手之前,燕某先把一句話擺在當面,今日一戰,不僅只為燕栽一人的榮辱,還有神機老人二十年困居歲月,再上冰窟葬身的五十七位前輩的冤魂。倪天岳,燕某是替他們索命來的!」

  倪八太爺聽後尖笑一聲,平素雍容自若的神情已蕩然無存,眉目間殺氣猙獰,厲喝道:「姓燕的,你知道的事情真是不少,不過,你知道的事情越多,今日叫你死的越快。進招吧!」說罷他雙手一圈,橫在胸口,擺出一招守式,他雖然怒火沖天,但畢竟是江湖中久已成名的前輩人物,一舉一動自不能失了法度。

  燕飛萍知道他不會先行發招,當下便道:「既然如此,燕某就不客氣了!」右掌一起,使一招「九天飛瀑」,抬手間已攻到對方身前,揮掌削出,但見掌影亂顫,霎時間便如化為數十隻手臂,罩往敵人的中盤,也辨不出哪一招是虛式,哪一招是殺招。

  倪八太爺見對方一出手,自己處處受制,不禁吃了一驚,心道:「十年不見,此人掌法竟精進若斯!」不敢稍怠,左掌向前一封,右拳順勢斜砸過去、這一封一打,舉輕若重,也是精妙絕倫。

  數十招頃刻即過,但見燕飛萍雙掌上下翻飛,容數十家掌法的精萃於一身,吞吐開闔之際,又飄逸,又凝重,變化叵測,時而突施殺手,亦狠辣異常,令人防不勝防。倪八太爺的左拳右掌卻又另成一家,招數更是呆滯,東擊一拳,西拍一掌,當真不成章法,但燕飛萍見了,卻知對方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實已臻武學中的極高境界。

  再鬥數十個回合之後,雙方出招愈來愈快,燕飛萍體內氤氳紫氣漸漸鼓蕩,抖擻精神,圍著倪八太爺縱高伏低,東奔西閃,只在一盞茶時分,已接連換了十一種不同門派的武功,奇招疊出,匪夷所思。然而,倪八太爺出掌大開大闔,招數以剛為主,也絲毫沒慢了,任憑燕飛萍如何騰挪劈刺,總是攻不進他雙掌所嚴守的門戶之內。

  燕飛萍久戰不下,心中暗想:「我自練成無妄神功以來,無往不利,哪知仍然奈何不住這老頭兒的雙掌。神機老人的首徒,果然厲害!」他猛地一聲清嘯,掌法忽變,招招搶攻,雙掌展如刀、握如錘、駢指如劍、曲指如鉤,這是他從冰窟石壁上揣摩出的武功,取盡天下各派掌法中的絕殺之筆,一經施展,殺氣狂溢,一口氣連發四十多招淩厲無儔的殺手。

  這時倪八太爺已不能守拙馭巧,急將身形遊走,也展開輕功,跟他以快打快。又拆了百余招,倪八太爺的掌法已相形見絀,他又驚又駭,暗想:「十年前這小子遠非我的對手,卻不知他逢得什麼奇遇,武功竟練到這般進境,倘若一個不小心,只怕還輸在他的手中。」心念一轉,毒計暗生,驀然一挺胸,運勁連劈九掌,一掌狠似一掌,如同九道驚浪,排山倒海般壓向燕飛萍。

  燕飛萍見對方這九掌的勁力雖然奇大,卻似強弩之未,心中不禁一凜,他知道倪兒太爺是武林中一位不出世的奇人,年紀雖大,精力卻絲毫不遜于少年,更兼內力渾厚,實不該露此敗相,只怕其中有詐。當下不敢硬接,他斜身一飄,連走九步,將倪兒太爺這九掌連擊一一避過。

  倪八太爺要的便是這一緩之機,他發掌逼退燕飛萍之後,立刻雙足撐地,急掠而出,仿佛一隻青翅蒼鷹,撲向江岸的小路。

  燕飛萍見倪八太爺不敗而退,極為詫異,凝神一望,猛見小路上站著一人,卻是蘇碧瓊並未離去,正在路邊默默觀望。此刻倪八太爺合身直撲,運掌正是朝她頂門擊去。

  燕飛萍心旌劇震,他視蘇碧瓊重逾自己的性命,焉能見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當即暴吼一聲,橫身擋在蘇碧瓊之前。

  他的身法雖快,倪八太爺的掌法也不慢,一晃間已擊到眼前。燕飛萍尚未站定身體,只覺一股犀利異常的掌風破空襲到,他已無暇閃避,當即右掌翻出,接了倪八太爺拍過的一掌。怦的一聲悶響,雙掌相碰,燕飛萍只覺對方掌中來勁奇強,更夾著一股陰冷無比的寒氣。這寒氣他熟悉之至,正是十年前折磨得自己死去活來的「寒魄掌」掌力。

  燕飛萍一驚之下,無妄神功隨念而生,陡然間右肋一寒,一股銳利的掌力已印在他肋下的「右宜穴」上。原來倪八太爺出手攻襲蘇碧瓊盡是虛招,待燕飛萍挺身相救之時,這才以一掌與他相拚,餘下一掌卻無影無蹤地拍到了他的身上。

  燕飛萍「啊」的一聲低呼,全身發顫,一股冷氣從肋下直傳過來,有如閃電一般,刹那間流遍全身,似墜冰中。他自知不好,急忙守住丹田一股熱氣,和寒魄掌和寒氣相抗,左掌卻貫足真力,抖手發出一招「紫電穿空」,猛擊向倪八太爺的胸口。

  這一掌出手之快,方位之奇,端的匪夷所思。

  倪八太爺萬萬沒有料到,身中寒魄掌力的人,非但沒有凍僵而斃,反而尚有餘力回擊,一怔之下,胸口已然中掌。幸虧燕飛萍先受到寒魄掌力的衝擊,自身功力已不到平時三成,否則只這一掌便足以要了他的老命,僥是如此,仍令倪八太爺吐出兩口鮮血,踉踉蹌蹌連退七八步。

  「啊……你……你…」倪八太爺用手捂住胸口,臉上佈滿驚詫之色,他覺出對方掌力充沛純和,與自己體內的寒氣一陰一陽,恰好互克,而變天之下,只有一門武功有此威力。他于武學一道見識廣博,登時脫口喝出:「這是氤氳紫氣!你……你練過無妄神咒?」

  燕飛萍哼了一聲,道:「練過了又如何?」

  倪八太爺駭極而呼:「此技絕傳天下已久,你從何處所學?」

  燕飛萍道:「有人為學此技,不惜弑師尊、害同門,卻終不能如願。燕某卻蒙明師相授,得來全不費功夫。」

  倪八太爺愈發驚駭,道:「難道……他……他沒死?」

  燕飛萍冷聲道:「不錯,神機老前輩學究天人,豈能被屑小之徒所害?燕某即蒙他老人家傳授絕技,今日責無旁貸,替神機門清理門戶來了?」

  倪八太爺得知神機老人尚在人間,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中掌後胸口似燒若炙,全身功力如欲散去,再加重傷之余,平時功力已剩不下一成,知道眼前情勢不利,脫身保命要緊,當即轉身便走。

  他一身武功當真了得,雖受重傷,但施展出輕功,仍然健步如飛,身子連續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江岸的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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