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花溪沉鈴錄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三 |
|
小初柔柔一笑,道:「人活百年,世上誰人不死?有什麼不好說的?」 燕飛萍歎了口氣,並不回答,臉上顯出消沉哀痛之色,一手抱儀兒,一手摟著小初,說道:「當年鳳柔臨去時將孩子重托于我們,可是眼下……唉,我空懷一身武功又如何?碎心鈴名震天下又有甚麼用?到頭來還不是造化弄人,只有聽天由命了。」 小初的心登時一沉,平素見燕飛萍無論遇到什麼疑難驚險大事,始終泰然自若,但這一次話音中竟然流露出惶惑頹然之意,便知自己三人的處境,實是凶多吉少。 在這每一刻都可給江濤激流吞沒的生死邊緣,小初的心中反變得異常的平靜,她倚在燕飛萍懷中,對四周的險情看也不看,輕聲道:「阿癡哥哥,咱們若能不死,我要永遠跟著你在一起,即使死了,我也要永遠跟著你在一起。」 燕飛萍心情激蕩,道:「不錯,我也正要跟你說這一句話,天上地下,人間江底,我們永在一起。」 小初眼中熱淚盈眶,喃喃道:「天上地下,人間江底,我們永在一起。」 此刻,大船隨浪峰上下顛簸,去勢快愈奔馬,在礁石暗布的江面上飛沖。船上的三人卻將這一切危難置之度外,相偎相依,柔情蜜意,充滿胸懷,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又覺得一句話也不必說。 過了良久,忽聽得轟的一聲巨響,船身劇烈震動,不一會兒冰冷的江水漫上甲板,顯是撞上了暗礁,船底已破。 小初低頭望著腳下越漫越高的江水,自知不一刻船將沉沒,忽然幽幽說道:「我不怕死,只是……只是越到將死之際,心中越是對人世加倍的留戀,倘若老天能讓咱們多相依一刻,我……我也一定會加倍的珍惜。」 燕飛萍卻沉聲說道:「常言道:天無絕人之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搏一搏,未必便斷絕了生機。」說著,他將儀兒縛在自己的背後,拉著小初躍上艙頂。 只見前方一座大礁石橫江兀立,在夕陽的斜暉中閃出森然的青色,顯得又是雄壯,又是可怖。 此時,大船的船頭已經半沉在水中,船身卻被江流卷著,居高而下,飛沖著向礁石上撞去。 燕飛萍從桅杆上解下一根帆索,在手中掂了掂,對小初笑道:「在船上氣悶得緊,我帶你去那塊礁石上舒舒筋骨,好不好?」 小初知道燕飛萍要棄船上礁石,心中不禁惶惶不安,小聲問道:「船速這樣快,能……能行嗎?」 燕飛萍望著礁石,自忖此潮危險之至,成功的機會不足萬一,但這卻又是求生的唯一機會。他長長出了一口氣,道:「既然落到了這個地步,一切只有聽老天爺安排。老天爺要咱們在江中淹死,或是在大礁石上撞死,那也只得由他喜歡。一會兒你只管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別的一概不要去想。」 小初微微搖了搖頭,道:「阿癡哥哥,我知道你對我的關懷,遠勝於計及自己的安危,可我……我只會給你增添累贅,眼下棄船上礁,少我一人或許便多一分逃生的指望,你……你還是只帶儀兒走吧。」 燕飛萍卻似全沒聽見小初的話,只用手臂穩穩圍著她的纖腰,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剛才說什麼來?天上地下,人間江底,我們永在一起。老天縱能奪去咱三人的性命,卻決不能改變你我兩心如一,生死不離。」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 小初悲喜交集,只叫一聲:「阿癡哥哥。」再也說不下去了。 沉默之中,兩人相擁相抱,任江風呼嘯,駭浪潑濺,卻一動不動,宛若千古風化不了的岩石一般。 浪,越來越急…… 礁石,越來越近…… 激流拍打著船身格格地響個不停,隨時都能碎裂。 就當大船即將撞上礁石的一刹那,燕飛萍陡然發聲長嘯,喝道:「走吧。」右手一緊背帶,左手挾起小初,飛身騰躍,直向激流中的礁石撲去。 這一躍是絕處逢生的關鍵,燕飛萍將一身輕功發揮至極限,雖攜著兩人,身法竟無一絲一毫的滯緩,仿佛一隻振翅刺天的青鳥,橫跨滾滾濁流,落往巨礁之上。 這時,猛聽耳後傳來轟的一聲巨響,不必回頭,便知大船已在狂濤中碎裂解體,倘若燕飛萍晚出一步,勢必隨船而沉。當此千鈞一髮之際,他已無暇害怕,急提一口真氣,借著一股衝力,足尖在礁上奮力一撐,再度拔起,向江岸躍去。 礁石與江岸尚有七八丈之隔,燕飛萍雖然用了全力,終究距離過遠,躍至中途,力道已盡,身體向江中直跌下去。此時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如何能功虧一簣?燕飛萍抖手將帆索甩出,卷住了江岸峭壁上的一根石筍,單臂一拉,身子硬生生從水面上悠起,往峭壁上蕩了過去。 待蕩到山壁之前,他提腳前踢,在石窩中一點,借力平平斜移三尺,化解了這股衝勁。右手同時揮出,倏出一翻,鉤住石壁的縫隙,將身體懸在峭壁之上。 自燕飛萍飛身躍起的那一刻,小初便把眼睛緊緊閉上,在黑暗中感覺自己仿佛在騰雲駕霧一般,忽上忽下,緊張得連氣也喘不過來。這時停下以後,她耳聽江水聲遙遙已在腳下,心中稍安,睜開眼來。哪知四下一望,頓時駭得魂飛魄散,只見身子懸在半空之中,頭上是危崖絕壁,腳下是滾滾濁流,全憑燕飛萍的一臂支持著三人的重量,經江風一吹,身體微微搖擺,似乎便要栽入江中。 燕飛萍見小初臉上駭然失色,輕聲問道:「是不是嚇到你了?」 小初隻道眼前生路已絕,生怕燕飛萍心中難過,溫言道:「阿癡哥哥,咱們在一起生活了六年,甚麼快樂溫馨的日子都享過了,此刻便是死了,又有何憾?你已盡了全力,不用難過罷。」 燕飛萍微微一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這滾滾大江尚且被我飛蕩而過,區區陡壁焉能擋得住我?你不妨睜大眼睛,看我帶你再飛一次。」 說罷,他深提一口真氣,右掌催動內力,猛地拍在石壁之上,身子借勁陡然拔起一丈,跟著第二掌又已拍出,再縱起丈餘。這路「單掌換形」的高深功夫全憑丹田一口真氣支持,中途絕不能鬆勁換氣,當世會者極少,即使有人練成,一口氣也只能拍出五六掌而已,但燕飛萍在這光溜溜的山壁上信手一拍,便躍上丈許,頃刻間連發三十多掌,直沖向崖頂,身法之高,實為驚世駭俗,內勁之強,亦是震古鑠今。 但見蒼天白浪之間,燕飛萍仿佛翱翔在峭壁上的一隻雄鷹,扶搖直上,說不出的驚險,又說不出的好看。 不過片刻功夫,燕飛萍一聲清嘯,躍上崖頂。 第二十一章 陰謀 夕陽西沉,光禿禿的山壁在斜暉照射下,閃出赫褐的光澤。 燕飛萍站在危崖邊緣,向峭壁下望去,只見滾滾激流在崖底狂奔瀉注,拍打著江岸的礁石,發出悶雷般的震響。回想起适才的驚險情景,燕飛萍不由得目眩心驚,忖道:「若不是這些年來苦練『無妄神咒』中的上乘心法,別說攀崖而上,只怕連船都未離開,便給浪濤捲入江底了。」心中暗自駭然,用袖口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轉身向小初走去。 哪知,他才一抬步,忽覺胸口發悶,內息不暢,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 這是掌力回激入體之象,燕飛萍心中先是一驚,隨即明白過來。他自懸崖下飛躍而上,已將「無妄神咒」這一門神功發至巔峰之境,待到崖頂時,處處真氣盈蕩,口中不禁發出一聲長嘯,這聲音猶如龍吟大澤、虎嘯深谷,遠遠地傳送出去。良久之後,兀自餘音嫋嫋,在谷中迴響。 聽到這番嘯聲,小初懸起的心才算落了下來,知道燕飛萍已經行功完畢,心中一寬,不禁雙膝發軟,跪在地上,雙手合什,喃喃求褥道:「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求求您保佑我們一家能平安躲過仇家的追殺。倘若註定要有一場劫難,就全移到我一人的身上,所有災禍困苦,都由我一人承受。只求菩薩助阿癡哥哥與儀兒渡劫解難,一生平安喜樂。」 她的聲音雖低,卻是全心全意地在向觀世音菩薩求救,每一個字都念得無比虔誠。燕飛萍在旁邊聽著,心下好生感激,尋思:「她為了我,什麼都肯做,這等紅顏知己,燕飛萍不知是前生幾世修來?」 求禱之後,小初緩緩站起身,望著燕飛萍道:「這裡地處荒郊野嶺,天色又已近夜,咱們卻該往哪裡去?」 燕飛萍走到崖頂往左右一望,見此處亂石嵯峨,長草及胸,四野無人,心想群雄未能將自己阻殺于江中,決不會輕易罷手,必然要沿江搜尋自己的下落,此處雖然偏僻,卻也不宜久留。他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語道:「前方不遠便是漢水西岸重鎮沔陽,想殺咱們的人定然雲集於鎮中,依我看麼……」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臉上忽然傲氣橫生,道:「那些江湖仇家必然料想我會往偏僻之處逃匿,我卻偏偏要行一著險棋,今夜便投宿到沔陽鎮中去。」 此去是凶是吉,小初不知道,也不在乎,她只求能與心上人在一起,其餘的一切事全憑燕飛萍作主,當即點頭道:「你說去沔陽,便去吧。」 二人的主意一定,燕飛萍辨明方向,說了一聲:「走吧。」背起儀兒,與小初下山往西南方而去。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