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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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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飛萍見此情形,不禁暗吸一口冷氣,此刻前有鐵索橫江,後有追兵堵截,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當真是身入絕境。但他並未就此驚慌失措,心中暗思對策,遙遙向對方船上一拱手,朗聲說道:「燕某六年不入江湖,與各位久違了,今日相見,燕某這邊有禮了。」說著躬下身,深施一禮。 這話中並未含惡意,但對方回答他的卻是一陣刀劍出鞘之聲。忽聽得一艘大船上有人怒喝:「姓燕的,六年前你殺了我大哥,血仇未曾得報,今日某家找你償命來了。」跟著又有人大叫:「這燕飛萍乃邪道殺手,人人得而誅之,大夥兒今日與他拚了,讓這斯血染漢水,屍沉怒濤。」但聽喝罵之聲,響成一片,群情激奮,殺氣沖天。 燕飛萍當年在正氣府一戰,死傷在他手下的高手著實不少。此時聚在漢水江面上的各路豪傑中,許多人與死者或沾親、或帶故、或是同門共派,雖對燕飛萍忌憚懼怕,但想到親友的血仇,忍不住向之叫駡,喝聲一起,登時越來越響。群豪人多口雜,不乏粗魯之人,一時急仇,不免口出汙言,叫駡得甚是兇狠毒辣。更有多人紛紛舞刀擊劍,便欲一擁而上,將燕飛萍亂刃分屍。 罵聲傳過江面一字一句送到大船之上,燕飛萍卻緘默不語,只當什麼都沒聽見。他行走江湖多年,知道這些人大都是俠義之輩,所以與自己結怨,一來因為自己早年殺孽太重,二來是有人從中挑撥,嫁禍於己。正氣府之戰乃是中了別人的陷害,無奈下大開殺戒,實非心中所願,今日若再大戰一場,多所殺傷,只會徒增內疚。於是,任對方罵得如何刺耳難聽,燕飛萍都默默忍下,不發怒意。 這時,忽聽一艘船上有人叫道:「諸位且聽我一句。」此人的話音既高且尖,群雄一聽,都安靜下來,只聽那人又道:「姓燕的畏罪藏匿,這幾年來他已成家立室,娶妻生女。嘿嘿,這斯做惡多端,不知毀了多少正道俠義的性命,今日咱們也教他家破人亡,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此峽。」群雄聞聽,轟然稱是。 燕飛萍卻雙眉緊鎖,知道此人所言不假,這些江湖高手決意要將自己截殺在江中,自然也要斬草除根,萬萬不會放過小初和儀兒,他心下盤算「倘若我獨自殺出,這些人未必能夠將我攔住,但是小初和儀兒……」這念頭只在一閃之間,燕飛萍便用力搖了搖頭,心道:「我縱能逃出對方的毒手,但失去了小初和儀兒,我活在人世又有什麼意思?」想到這裡,胸口一陣熱血上湧,決意與小初母女同生共死,以全結髮之情,父女之愛,決不獨自逃生。 只聽那尖聲之人又在船上叫道:「諸位或許還不知,姓燕的荒淫無恥,他老婆也是一般貨色,聽說便是揚州堂子中婊子,他媽的一對狗男女。」在江湖中,殺手已被人恥恨,妓女則更遭人鄙夷,因此那人話音一落,立刻有人接口道:「呸,奶奶個雄,男盜女娼,生下的也是賤種,今日殺了他們,沒的髒了這條江中的清水。」一時漫駡聲、指斥聲、譏笑聲,夾雜著淫言穢語,從幾艘大船間轟然傳出。罵聲隔江傳來,燕飛萍忍耐已久,此刻聽對方辱及小初和儀兒,登時怒不可遏,猛地一掌拍在船舷上,大聲喝道:「燕某面前,哪個敢口出不遜!」 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將出來,只震得滿江皆響,雖在數百人的哄笑聲中,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七艘船上的江湖群豪心中都是一怔,不約而同地住了口,過了片刻,才聽那尖聲之人又冷笑道:「口出不遜又如何,姓燕的你已是死到臨頭,你老婆亦屬自甘下流,今日便遭好色之報……」 燕飛萍心中一再自誡:「今日情勢兇險,眼下唯有拖延時間,伺機奪路而逃,切切不可先行出手傷人!」但一聽這幾句話,怒火勃發,哪裡還忍耐得住?目光一瞥,已看清說話那人的位置,當下右手一抄,將一隻竹篙抓起,勁貫臂,力透腕,向對方飛擲而出。雙方雖遠隔二十丈開外,但燕飛萍腕力極勁,竹篙挾著嗚嗚破空之聲,去勢奇速,刹那之間,已射到那人眼前。 那人大驚,眼見閃避已然不及,只得運勁硬接,他的兵刃是一對五行輪,當即一招「雲橫秦嶺」,雙輪並舉,護住面門。哪知雙輪封去,卻接了個空,噗的一聲響,竹篙陡然變向,插入他雙腳間的甲板中,篙尖生生將船板穿透,篙身兀自不住幌動。 原來燕飛萍這一擲之勁巧妙異常,既發既收,竹篙堪射到那人面前,突然轉彎插地,手法變化莫測。那人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暗想适才這一接不中,竹篙轉彎,自己性命實已交在對方手裡,篙尖若非轉而插地,卻插向自己的胸口或是小腹,憑這一擲之力,自己哪裡還有命在?一時渾身顫抖,口中叫道:「你……你……你……」心中懼怕已極,竟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 燕飛萍飛篙立威,豪氣頓生,冷冷向對方橫了一眼,提氣喝道:「諸位與燕某的過結,只管照燕某一人身上招呼,哪個再敢辱及我的妻女,燕某必教他血濺五步,屍橫船頭。」話音在峽谷中四下鳴響,威猛高昂,從中透出一股王者霸氣,聞者無不凜然,江面上頓時顯出一片極靜。 燕飛萍喝罷,忽聽背後有人幽幽發出一聲長歎,他回頭一看,見是小初抱著儀兒不知何時來到艄尾。兩人對望一眼,小初臉色淒慘,神情極為難看,低聲說道:「你在江湖中一世梟雄,是我的名聲太賤,累得你今日當眾受辱,我……我……」話聲到此,她喉間一陣哽咽,說不下去了。 自踏入江湖以來,燕飛萍縱橫叱吒,向來為友所重,為敵所懼,何曾像今日中如此受人輕賤卑視,他聽小初也這般地說,心中半是氣惱,半是憐惜,道:「休聽他們胡言,小初,自我眼中看出來,滔滔紅塵,世上無一而非小人。唯獨你我情堅金石,此已足矣,何必在意旁人說三道四。」 小初點點頭,楚楚一笑,道:「阿癡哥哥,有你這句話,我便心滿意足了。反正今日他們不會放過你。也決不容我和儀兒活了,你……你若有本事逃出去,便帶著儀兒快走吧,不要顧及我。」 望著小初楚楚的笑容,燕飛萍重重地搖了搖頭,陡然間將心一橫,激發起英雄氣概,對著滾滾江水大聲道:「咱們誰都不走。憑這幫江湖小人,想出手傷我,未必有這麼容易。小初,你只管站在我的身後,今日我倒要看看,燕飛萍的飛鈴在此,天下有哪個人能傷及一絲一毫。」 話聲在江面上激蕩,小初瞧著他這副睥睨傲視的神態,心中又是敬仰,又是愛慕,只覺眼前這人仿佛是一頭無所畏懼的雄獅,沒有人能在氣勢上將他壓倒。此刻,她與燕飛萍站在一起,身上也染上幾分豪氣,心道:「倘若逃不出去,大家死在一起便是,又有什麼了。」心意一決,更無掛慮,面對前方那些劍拔弩張的武林健者,心中一片坦然。 第二十章 烈火飛舟 傲嘯中流 「哈哈哈哈……」 突然間,字根表的江上響起一陣朗笑之聲,清竣高亢,直傳雲宵,竟將呼嘯的風聲與江浪聲全壓了下去,顯是內力充沛之極,雖不剛猛哄亮,但功力之淳,竟不弱于燕飛萍方才的怒喝。 燕飛萍又驚又奇,心道:「想不到對方中竟有這樣一位高手,卻不知是誰?」他略略控身,往笑聲傳來處瞧去,只見七艘大船微微向兩旁一讓,從當中那艘船的艙中緩步走出來一位老者。此人身材極高極瘦,手腳均長,凜凜生威,便是一派宗匠風範,不是別人,正是威名赫赫的唐門長老唐步血。 見唐步血忽然出現在此地,著實令燕飛萍心中一陣駭然,暗想:「此人乃前輩高手,一身暗器功夫出神入化,大是勁敵,唐長老何必用一世英名冒這個險呢?」 唐步血冷冷掃了燕飛萍一眼,提氣說道:「燕飛萍,你是江湖殺手道中的第一高手,殺戮滿天下,視我正道豪傑有如無物,老夫今日替天下英雄向你討還一個公道。老夫如勝了你,那是替江湖除害,若敗在你的碎心鈴下,也算為正道豪傑盡了一分微力,雖敗猶榮,無損老夫一生俠義之名。」他這幾句話其實是說給四周的群雄聽的,這樣一來,不論勝敗,群雄便把唐步血視作了生死之交,承他這份情,日後自當遵從的號令。 燕飛萍卻聽出了唐步血這番話中藏著的深意,唇邊露出一絲冷笑,心道:「原來你是想借我的人頭揚名立威來了。哼,我燕飛萍今日虎落平陽,卻也不能讓你如願以償。」當下揚聲說道:「唐長老,你口口聲聲說燕某是邪道凶徒,必殺不赦。不錯,燕某昔年縱橫宇內,雙手的確沾過不少人的鮮血,這『凶徒』二字,恰如其分,燕某無二話可說。」 唐步血冷聲道:「你明白便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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