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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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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飛萍卻沒有動,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著蘇春秋,道:「蘇府主是領袖江南武林的仁義大俠,我卻是仇家滿江湖,人人欲誅的魔頭,你為何不借機將我除去?一可替江湖除害,二可揚威天下,如此大好時機,為何捨棄不要?」他話音頓了頓,又道:「你放我一馬,如何向江湖同道交待?」 這句話,正是人人想問蘇春秋的,卻被燕飛萍搶先說了出來。一時,每個人都望著蘇春秋,看他如何回答。 蘇春秋卻沒有回答,他默默望著地面,青磚地面上有幾點殷紅的血跡,這是蘇碧瓊留下的。蘇春秋微微一歎,此刻,他身上已不見了那種叱吒風雲的宗主氣概,多了幾分慈祥的父愛之情。 燕飛萍見他這付神情,心中猛地顫,脫口道:「你是為了瓊兒!為了不讓瓊兒難過,你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違,放我一條生路,是也不是?」 蘇春秋不語。 燕飛萍歎道:「你何必?又何苦?」 蘇春秋依然沉默。 燕飛萍仰天大笑三聲,昂首道:「燕某傲嘯天下,邪也罷、惡也罷,事事但憑快意而為,何曾惜助過他人之力?如今身陷絕境,難道要一個弱女子為我乞命不成?笑話!大丈夫死則死耳,又有何懼?蘇府主請拔劍出手,不必多慮。」 蘇春秋斜眼掃了一眼燕飛萍,搖了搖頭,目光中含著幾分不屑、幾分憐憫,完全未將燕飛萍視為對手。 燕飛萍一世狂傲,如何受得了這種目光,大聲道:「你敢是看不起燕某麼?」 蘇春秋道:「不。」 燕飛萍有意激怒對方,聲色俱厲道:「若是如此,你為何還不拔劍?燕某已不屑再等,快出手吧。」 蘇春秋絲毫不動怒色,淡淡說道:「我若拔劍,三招之內,你必死無疑。此刻,你已毫無鬥志,根本不堪一擊。」 燕飛萍冷哼一聲,道:「未必。」 蘇春秋目中精光閃閃,道:「你我身為武人,生當為武而生,死當殉武而死。你卻在動手之前已存死意,無非是想借我的劍來成全你罷了。告訴你,春秋正氣劍除奸蕩惡,卻不殺刻意求死之人。」 燕飛萍的心事被對方一語道破,內心暗生悲威,心道:「想不到我竟落得如此境地,生在世上被人痛恨,便是求死,對方卻不屑出手,我……我……唉……」 這時,蘇春秋跨上一步,環視大廳,高聲道:「燕先生,大家同在江湖,你的所做所為我也早有耳聞。自古黑白兩道世不兩立,我今日放過你,只怕已鑄成大錯,不過,蘇某一言出口,絕不更改,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挺胸口,雙目寒芒閃射,犀利若劍,盯在燕飛萍身上,一字一字說道:「今日燕先生從正府的大門走出,我便是將你視為朋友。但是,倘若你舊習不改,再做下一件惡事,我第一個饒不過你,天涯海角,萬里追殺,絕不善罷甘休。蒼天在上,群豪為證,我蘇春秋有違此言,天誅地滅,萬世不得超生。」 這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蘇春秋背手而立,一身錚錚正氣,令人不由自主地產生敬意之情。 廳中群豪雖大多不贊成蘇春秋的做法,但每個人都不禁為他的俠氣感染,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燕飛萍見蘇春秋的話說此處,自己再留下去只會徒增難堪,自嘲地一笑,道:「想不到俠名滿天下的蘇府主肯下交我這個冷血殺手,豈不成了天下奇聞?」他搖了搖頭,一抱拳,道:「既是如此,燕某沒話可說了,這便告辭。」說罷,他轉身向廳門走去。 從堂前到廳門,不過十餘丈的路程,卻顯得那麼漫長,一道道仇恨的目光從兩旁射來,如芒在背。燕飛萍卻若無其事,挺直脊樑,徑直走到門口。 當他左腳剛剛跨過門檻的一刹那,突然間,背後傳來兩聲悶哼,跟著響起金刃破空之聲,一左右,勁氣直帶他的背心,勢道奇急。 燕飛萍心含一閃:「有人偷襲!」這個念頭不容再想第二遍,背心的要害已被殺招籠罩。他聽風辨器,便知身後右側是一條軟鞭,左側則是一柄大鐵槌,兩般兵刃一剛一柔,勢道截然不同,卻一齊攻到,著實不好對付。 此際當真是刻不容緩,燕飛萍不及轉身,當即右臂反揮,曲指如鉤,出手似電,一把將軟鞭抓住,抖掌一振,內力到處,沛不可當,一下子將軟鞭劈手奪過。跟著他手腕一翻,鞭梢反卷,已將鐵槌的手柄繞住,他一揚臂,喝道:「散手。」 隨著喝聲,軟鞭被抖得筆直,卷著鐵槌激飛而起,直沖上廳頂,撞得頂梁木屑紛飛。在廳中群豪的驚呼聲中,燕飛萍雙肩一晃,足未動,單臂後揚,運指如風,眨眼間封了兩個偷襲者的穴道,信手扔在地上。 偷襲的二人都是江湖中狠出名的人物,各有一身驚人的業技,哪知出手不過一招,便雙雙被擒。眼見燕飛萍目不視敵,反臂出手,捏拿得分毫不差,宛若腦後長了眼睛一般,精妙之處,令人歎為觀止。廳中群豪雖不恥燕飛萍的為人,然而見到這一招實在出神入化,人人都在心底暗喝了一聲采。 燕飛萍轉身打量這兩人,若在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兩人格斃。但在此刻,他卻絲毫提不起殺意。 便在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那柄大鐵槌從房梁上滑落,呼嘯著直砸下來。此槌乃生鐵煉鑄而成,重量不下兩百斤,由半空砸下,勢道甚是驚人。 眼見這柄鐵槌的落處正是地上躺倒那兩人的腦袋,他們穴道被封,一動不能動,眼睜睜看著鐵槌砸來,既不能躲,也無法擋,垂死之際,不約而同發出一聲嘶叫。 廳中群豪也是大驚,待想出手相救,卻已不及,相顧色變,都將心懸在喉頭。 此時,距離兩人最近的是燕飛萍,他的目光隨鐵槌落下,長歎一聲,雙手倏出,閃電般抓住兩人的衣襟,往起一提。 砰的一聲巨響,鐵槌重重砸在兩人腦袋剛才躺著的地方,但見六塊青磚,一齊粉碎,石屑四濺,甚是駭人。若是換了人腦,實難想像後果將會何等慘劇。 兩人死裡逃生,嚇得臉色蒼白,饒是膽氣不弱,卻也說不出話來。 燕飛萍高提兩人,冷聲道:「看在你們都是正氣府客人的份上,燕某顧全蘇府主的情面,今日救了你們的性命,雖行善舉,實非本意,去吧。」一揚手,將兩人往廳中扔去,重重摔在地上。 他足踏門檻,面對群豪,傲然說道:「燕某的性命只有一條,哪位英雄想取去,只管出手便是,無論獨鬥、群毆,燕某一併接下了。十日之內,燕某住在揚州城中,誰想賜教,擺茶奉候。」 說罷,他仰天一笑,飄然而去。 廳中數百人,皆被他的膽氣震懾,面面相覷,竟無一人再敢出手阻擋。 長夜深沉,星月黯淡。 古城揚州,被籠罩在一片巨大的夜幕下,一條條黑暗的深巷,就如同古城的經絡,分佈在城中每一個地方。 夜風卷過長街,四下裡靜寂無聲,燈光盡熄。 燕飛萍長髮披散,穿過一條條街巷,漫無目的地走著,在夜色中看他青袍飄飄,身影時隱時現,真仿佛一個沒有生命的幽靈,在古城遊蕩、徘徊。 淒涼的夜,碎心的人。 走著,走著…… 驀然,黯淡的月光被一道高牆遮住了,前方的路已到盡頭。燕飛萍抬頭一望,見眼前是一座高大的門樓,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走到後土祠外。 燕飛萍暗自嘆息:「如今,祠中的瓊花是否還如往昔?」他繞牆而走,拐了兩個彎,來到祠後的院牆之下。他見四下無人,略一提氣,翻牆而入。 院中,瓊樹依舊,白花繽紛。然而,眼中少了那位樹下憐花的少女,一切便顯得說不出的寥恍與淒涼。 一陣料峭的夜風從院中吹過,搖動瓊樹的樹枝,白花隨風簌簌而落,如飄絮、如飛雪,在小院的土地上零落了一層花瓣。 在燕飛萍眼中,這零落飄飛的不是瓊花,而是自己破碎的心。 頓時,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幾許歡樂,幾多哀愁,反反復複地在眼前交錯。燕飛萍感極噙淚,只覺無論睜眼還是閉眼,恍忽之間,都是蘇碧瓊的影子。 燕飛萍站在瓊樹下,一腔相思無處傾訴,唯有輕輕撫摸樹幹,沐浴落花如雨,一時情不能己,發出一聲長歎。 「唉……」 驀然,在他的身後,也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唉……」 聲音幽咽,仿佛包含著無窮無盡的憂戚與感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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