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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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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人在漫天的紙錢中,返身而去。不多時,消失在蔥翠的山路上。 其時正當墓春三月,陝西境內,一個青衫人,騎著一匹花青色的駿馬,揚鞭輕奔,正自沿著大道趕路。山道上繁花綠草,春色正濃,他卻無心欣賞,心中默默計算:「瓊花的花期是三月廿,今日是三月初十,到花期還有一十五天,須得道上絲毫沒有耽擱,方能及時趕到揚州,祝賀瓊兒二十一歲生日。」 這青衫人便是燕飛萍,他心中一直惦念青蘇碧瓊,屈指算來,距蘇碧瓊二十一歲生日的日子已經頗為逼促,因此急急南行,往揚州趕去。 一路星夜兼程,這日已過了潼關,進入華陰縣境內。 華陰縣地域不大,亦不算繁榮。但城南便是北瞰黃河,南連秦嶺的西嶽華山。《水經注》說此山「遠而望之若花狀」,因名華山,又以其西臨少華山,故稱太華。峰巒迭幢,名勝極多,自山麓至絕頂,廟宇古跡,無然奇景,處處可見。猶以奇拔險峻冠天下,是陝西第一名山。 此時,燕飛萍歸心似箭,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到揚州與蘇碧瓊見面。一路而來,哪有閒暇留意沿途風光,是以名山雖美,江山雖壯,他卻全然不放在心上。 然而,他的心目中,華山卻非同尋常。二十年之前,神機老人與天野龍太郎決戰于華山之巔,一役早已名震天下。以神機老人一身卓絕的武功,尚要在千招之外方能將對方挫敗,可見東瀛一脈刀法也近不可思議的地步,這一戰曾是何等激烈,何等神妙。每思至此,燕飛萍便恨自己未能早生二十年,無緣一睹這兩位絕代高手決鬥時的風範,被引為終生的一大憾事。 如今,既然已經到華山腳下,若不上山憑弔一番,豈不又添了一件憾事。 當下主意一定,折馬向西,初到傍晚,便已趕到華陰縣城。眼見天色向晚,不及上山,只得在城中找了一家小客棧宿了。 用過晚飯,他盤膝坐在床上,練了三遍行功,正想洗腳上床,早些安睡。 忽聽店堂中一陣喧嘩,一群人過來投宿。聽那些人說的是秦南鄉音,但中氣充沛,一聽便知是會家子。他們走入隔壁的鄰房,房中即傳出鐵器與牆壁碰擊發出的輕聲,顯然都帶著兵刃。 燕飛萍在隔壁聽著,心想:「華陰地面武風不盛,不曾出過什麼像樣的武林人物,今日在小店中竟聚了這麼多好手,決非偶然,其間定有什麼玄虛。」若在平時,便要去探視究竟,這時念著瓊兒的生日,不能因多管閒事而再有耽擱,當下不去理會。 過了片刻,鄰房中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但燕飛萍內力既深,對方縱然放低了聲音,仍能被他聽到。 只聽一人低聲道:「既然那廝已到了華陰地界,便是落入了咱們漢水幫的掌心,絕不可將他放過。你們且聽好了,一會兒大家把他圍住,無須廢話,只看我的眼色,便拿暗青子照他身上招呼,不可手軟。記住了沒有?」眾人紛紛點點稱是。 燕飛萍聽罷冷冷一笑,心道:「漢水幫不過是秦南的一股悍匪,在武林中名不見經傳,據說只有幫主馬老大有幾分扎手。而且,這夥人一向只在水上做些沒本的買賣,這次卻不知為了誰,幹起了陸上的生意。」 又聽那人低聲道:「那廝的來路不少,殺了他,不單能在倪府那領賞,在江湖上,咱們漢水幫更是從此揚名立萬兒。」他的話音剛落,有一人接口道:「老大,那人在三年前算得江湖上最狠的殺手,曾經殺得江湖中人人寒心。連倪府那麼厲害,都能被他逃脫,咱們……」言下之意,甚有懼意。 聽到這裡,燕飛萍留上了心,暗道:「聽他們的口氣,難道是沖著我來的?」 隔壁那人聽屬下稱對手厲害,怒道:「你胡說。」這三個字話音大了些,隨即又低下聲音說道:「那人雖然曾名震江湖,卻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他曾中過倪八太爺一記重手,眼下料來已成半殘,有什麼可懼的?何況咱們有十三個弟兄,一起出手,他縱是生得三頭六臂,又怎麼應付得來?」 燕飛萍心下已是雪亮,忖道:「果然是沖著我來的。哼,三年未出江湖,燕某的威名已遠不如過去那般響亮,連漢水幫這等鼠輩也敢打我的主意。若不殺幾個人立威,碎心鈴的名頭,豈不被人看扁了。」想到此處,他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動了殺機。 這時,鄰房的房門一響,一人低聲道:「大家悄悄走罷,莫驚了旁人,多生事端。」餘人輕輕推開房門,走到院中,人人手中都拿著兵刃,殺氣騰騰。 燕飛萍從窗縫中向外張望,微微冷笑,以漢水幫一夥人的身手,燕飛萍自是不放在心上。他只等對方往自己房中一闖,便痛下殺手,用雷霆般迅猛的重手,將對方一一格殺,不留活口。 哪知,對方並未沖上動手,卻悄手悄腳地出門而去。 見狀,燕飛萍暗道:「這群人鬼鬼祟祟,顯然還有什麼歹事,既然是沖我的,我便管到底,看他們究竟有什麼舉動。」將衣衫收拾利索,穿窗而出,躍出窗外。 耳聽腳步聲往東北方而去,他展開輕功,悄悄追去。 穿過三五條窄巷,來到城中的大街上。這裡是全城最熱鬧的所在,酒樓、食肆、茶館、客棧、乃至財場、妓院,林立街邊,一應俱全。此時華燈初上,頗顯幾分繁榮。 漢水幫一干人等來到街上,徑直走入路邊一家大院之中,只見院門懸挑著一盞紅紗燈,高照一塊粉匾,上書「玉豔坊」三字。隱隱只聽得門戶中傳出簫鼓絲竹,夾著猜拳唱曲、呼呼唱六之聲,觀其形,聽其聲,此處定是一家妓院無疑。 燕飛萍見對方進入院中,心中冷笑道:「這幫鼠輩忒也風流,這時候還不忘逛窯子,到是一樁趣事。也罷,就讓你們再風流最後一次,少時喪命也算無憾。」他也不著急,信步走去,在玉豔坊對面找了一家茶館,坐下來要了一壺釅茶,細細品味。 明月高升,遙掛中天。 天色愈晚,玉豔坊的生意卻愈發得好,不時見到三三兩兩的嫖客乘興而至,盡興而出。若有騎馬來的,便將馬匹寄存在院邊的馬廄之中,坊中專派了雜役替嫖客們飲馬、上料、擦鞍,周到之至,比侍侯人也不遜色。 這名雜役是一個跛子,瘸著一條腿,不停地提水、抱草,很是辛苦,直將馬喂飽、鞍擦亮方算完。嫖客幹完事後出來,高興時,賞他幾文錢,他默默收下。不高興時,罵他幾句,他也默默聽著。一天到晚,他總是一言不發,以至人們常常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但是,燕飛萍卻沒有忽視這個人,他從一坐入茶館,眼光就集中在雜役的身上,再也沒有離開。注視良久,燕飛萍臉色時悲時喜,顯然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終於直身而起,大步向馬廄走去。 馬廄中,雜役剛剛將一匹馬上的鞍鐙擦淨,肩搭抹布,靠在馬樁上休息。他遙望著浩瀚的星空,呆呆地出神,連燕飛萍走進馬廄,都不曾發覺。 燕飛萍望著雜役的背影,嘴唇微微顫抖,竟是百感交集,欲訴無語。他索性什麼都不說了,抖手一掌發出,一招「單掛鞭」,掌影劃出了一道弧線,斜斜劈向雜役的肩著。 雖是燕飛萍信手擊出的一掌,但這一招掌法迅疾,運勁精妙,實已令等閒之輩萬難招架。哪知,雜役的身子向前一傾,肩頭就勢一沉,腰不動、腳不移,便將燕飛萍的攻招化解於無形。 一攻一守,雜役已顯出了極上乘的武功,竟是江湖中第一流高手的身手。 燕飛萍卻是胸有成竹,似乎早料到對方有此變招,他第一招劈掌本是虛招,等對方身形一變,立刻化掌為爪,疾抓而出,這一抓暗藏了五記後招,是「虎爪大擒拿」中精妙一式,每一爪都是抓向對方的右臂。 雜役背對燕飛萍,又已落了後手,急切中身子連晃,避得一抓、二抓、三抓、四抓,終是未能避過第五抓,「□」的一聲,右臂被抓了個正著。 燕飛萍一抓得手,五指搭在雜役的右臂之上,倏然翻腕,一檸一卸,將一招「拆骨翻子手」使得純熟無比,竟將對方的一條右臂生生地拽斷,從肩頭撕了下來。那雜役發出一聲悶哼,猛地轉過身,他失了右臂。臉上非但毫無痛苦之色,斷臂處的傷口也不見一點鮮血噴出。 一旁,燕飛萍望著掌中拽下的斷臂,硬邦邦絕非人手,卻是一支用梨木雕成的假肢,做功極是精緻,幾首難辨真偽。刹那間,他胸口一熱,顫聲道:「陸兄,是……你,果真……是你!」 雜役雖僅剩一臂,但佝僂的腰卻已挺直,一掃先前的頹頓之色,雙目精光乍顯,身姿如淵停嶽峙,不怒而威。不是別人,赫然正是名震江湖的七大殺手之一,獨臂刀陸天涯。 多年殺手生涯,陸天涯心如鐵石,喜怒從不形於色,然而,此刻當他望著燕飛萍,竟也激動得渾身顫抖,道:「燕兄,你……沒有死?你還活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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