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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遠道訪故人庵中避雨 客窗談往事壁上飛鏢(1)


  這一天,正是七月初旬的下午,新秋時候,例應氣候稍微涼爽一些,但是天空中雖然不見那炎熱的陽烏,而白漫漫的雲,如霧如煙,好似張蓋了一層厚幕,以致天氣燠熱得很,風息全無。玉琴、劍秋隨同雲三娘,離了京師,向前趕路,已走近了河南衛輝府的地界。三人在坐騎上覺得悶熱不堪,尤其是玉琴姑娘,額上香汗涔涔,時常把手帕去揩拭,坐下的花驢也跑得滿身是汗。玉琴忍不住對劍秋說道:「不料今天天氣如此悶熱,忙著趕路,實在令人怪難受的。最好覓個歇涼的所在,憩息片刻。」

  劍秋答道:「是的,這種天氣確是令人難堪。索性烈日下照,在陽光下雖然爍石流金,非常之熱,可是此間也有些野風,吹上了身,涼快一些,人家不妨挺起精神來和暴日奮鬥。最是這樣日光既無,風也沒有,好似把大家置身在悶葫蘆中,氣悶得很,又如遇到不死不活不痛不癢的事情,使人徒喚奈何?現在時候已近申刻,若要歇息,恐怕又趕不到衛輝了。」說罷雙目斜睨著雲三娘,似乎靜候她的回答。雲三娘微笑道:「你怕熱,我也未嘗不怕熱。七夕已過,天氣還要這般酷熱,真是和出門人作對。

  我們今夜也不一定要趕到衛輝府的,你們若要歇息也好。」

  說罷,一手指著前邊一條小溪說道:「到那邊去坐坐罷。」琴劍二人跟手瞧去,果見東南面有一小溪,溪旁有幾株大樹,正是歇足之處,便一齊說道:「很好。」

  於是三人催動坐騎,跑到小溪邊,跳下馬鞍,也不系韁,因為龍駒、花驢等都是騎熟的,不須主人當心看顧。龍駒見到了草地,便低下頭去齧草,花驢和棗騮馬卻去溪邊飲水。那三頭坐騎都跑得汗水直流,張口吐沫了。玉琴和雲三娘便在一株樹下席地而坐。劍秋走至溪邊,見溪水十分清澈,流水由西向東,汩汩有聲。他覺得十分口渴,見了這清潔的水,怎忍得住不喝,遂俯身溪岸,掬水而飲。玉琴和雲三娘也同樣感到乾渴,遂立起身走到劍秋那裡,伸著纖手去掬水。

  玉琴喝了一些水,便笑道:「我們到此,可謂人畜兩忘了。」這時花驢正將嘴湊在水裡喝個不停。雲三娘道:「本來天生萬物,一視同仁,但是人類倚仗著智力高超,為自私自利計,便奴視其他的一切動物而想利用他們了。最淺近的如馬、牛、羊、雞、犬、豕,他們的主權都執掌在人類的手中,人類為了自己的緣故,要殺便殺,要打便打,視為自己私有之物,而他們也終身為人奴隸不能自脫了。若在太古之世,同游于原野,饑而食,渴而飲,何有人畜的分別呢?不過弱肉強食,優勝劣敗,世界上難免逃此定理,以致分出來許多畛域來了。即如人類自己亦何嘗不是如此,強淩弱,眾暴寡,中國侵吞乙國,丙國欺侮丁國。自古以來,歷史上所載的莫非殘殺之事,我們當為許多弱者悲歎!他們的幸福,他們的生命,都犧牲在強暴者手裡。他們雖有奮鬥之心,而無奮鬥之力,雖然他們不能歸咎人家,但是不平之極。我們既為劍俠,在這莽莽塵環中,負有一種使命,這便是鋤強扶弱,除惡安良,遇見不平的事,總要出來干涉,務使抑平,以致許多含冤負屈的可憐人們,不致束手而受人家的屠戮。

  古時聖賢所抱己饑己溺的宗旨,和己立立人的學說,和我們劍俠的所為是殊途同歸的。人家瞧我們似乎好行殺伐,以致有俠以武犯禁的老話。卻不知我們用的殺以止殺的手段,以仁義為歸,也絕對不許有越出範圍之舉。這個範圍也不是人世間一般貪官污吏所假借的法律,這是一種公義。用自己方寸間的良心來裁判,不受任何的束縛與限制,專和不平的世界奮鬥。換一句話說,就是扶助弱小者去和強大者抵抗,打倒不平,消弭禍患。所以我們做的事,必要光明磊落,公平正直,才不失為真正的俠義。至於那些桀驁不法之徒,雞鳴狗盜之輩,結黨營私,把持一切,有所希冀,那就是土豪惡霸,為遊俠之羞,也在打倒之列的了。韓家莊的韓天雄,天王寺的四空上人,都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否則我們和他無冤無仇,何必定要把他們除滅呢!」

  玉琴、劍秋聽雲三娘從人和畜牲上發揮出一番議論來,與一明禪師平日的教訓相同,不覺一齊點頭稱是。玉琴道:「人類由平而不平,再要從不平而達到平,這雖是很難的事,但只要大家起來做,到底也不是十分困難的。可惜世人大都容易趨向於惡,以致大好河山變成齟齪世界,寡廉鮮恥,滅倫反常的事,充斥了世界,無怪荀子有性惡之說了。因此聖賢豪傑英雄俠士遂被世人所推重,以為鳳毛麟角,不可多得。其實聖賢豪傑、英雄俠士,同是圓顱方趾之倫,並非真的生也有自來,逝也有所為,不過能不失本心罷了。」劍秋聽他們二人大談其學理,連連點頭。

  這時,忽聽空中訇隆隆地擂起鼓來。玉琴舉首一望,見西北角上有一團黑雲很快的湧上。接著電光一閃,雷聲隱隱又在耳鼓邊盤旋。劍秋道:「鬱極則通,今天實在悶熱得厲害,大約要有陣雨了。這裡都是曠野,我們還是趕向前去,不要一旦下起大雨,落得一身都濕。」玉琴聽到劍秋說話,不由使她想起曾家莊避雨,初遇曾毓麟的一幕情景。那丰姿濯濯的毓麟,在她的幻想裡,好似立在她的面前,一種溫文爾雅的態度,如見其人。所以默默不語。雲三娘將手拍著玉琴的香肩道:「走罷,快要下雨哩。」玉琴如夢初醒,笑了一笑。

  三人重又跨上雕鞍,沿溪而行。過了一條石橋,忽然狂風大起,吹得兩旁樹林東倒西擺,發出怒吼之聲來。黑雲愈湧愈多,雷聲也響得較前重而且密。空中有許多蜻蜓往來飛舞。玉琴當著涼風道:「爽快呀!悶熱了大半天,現在起了大風,使人涼爽得多哩。」劍秋道:「這陣雨一定要下了,那黑雲儘管加多,將要追到我們頂上來了。」

  玉琴舉首仰視,果見一團烏雲,望不見雲腳,如排山倒海價推上,風馳電掣般追來,一道道的電光如金蛇般在烏黑的雲堆裡閃動,大有山雨欲來之勢。遂催動坐下花驢飛跑。但是不多時那黑雲已追過了頭頂,風勢更大,吹得三人衣袂軒舉。雨聲自遠而近,黃豆大的雨點打到身上來了。雲三娘說聲不好,天公要和我們惡作劇哩。劍秋將馬鞭指著前邊隱隱的黃牆道:「前面不是有個廟宇麼,我們趕快到那裡去躲一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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