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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八


  §第三百零八章 終身相許

  又到了中秋月明夜,趙觀坐在青幫總壇的賞月亭中,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鄭寶安離去的背影。他答應了她,始終沒有告訴淩昊天她去了哪裡,只說要他等她。那時淩昊天服下解藥,清醒過來之時,已是寶安離開約四十九天以後。他一醒來,便急急要起程趕回虎山,趙觀只能婉轉告知寶安已經離去的事實。

  淩昊天聽了,怔了一陣,問道:「她去了哪裡?」

  趙觀道:「我不知道。」

  淩昊天道:「她要我等多久?」

  趙觀道:「我也不知道。」

  淩昊天轉過身去,說道:「多久我都等。」趙觀望著他的背影,忍著不作聲。淩昊天又道:「多久我都等。」大步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

  這都是往事了。淩昊天當年一去,便帶著神駒非馬和大鷹啄眼在江湖上流浪。他始終沒有成家,也沒有再跟別的女子有任何瓜葛。他很執著地等著她回來。

  他的幾個紅顏知己都明白他。幾年內,蕭柔病逝,文綽約嫁給了蒙古王子多爾特。他沒有了負累,但是她在他心裡的分量卻一日日加重,重得讓他難以承受。他只有借著苦練武功,借著孤身闖蕩江湖,來忘記心底的痛。他四處流浪,居無定所,一年中只有兩天他一定會在某處:過年時他會回家探望父母,中秋時他會來青幫總壇和趙觀喝酒。

  但是今年他沒有到。趙觀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來。他是不是已知寶安去了何處?他是不是知道了好友一直瞞著他的事?

  趙觀清楚寶安的用心:他們二人已有約定,其中一個必得留下,以照顧爹媽晚年。她既已身入險境,便不願淩昊天冒險前去相救。淩昊天不應冒險,趙觀卻無此顧忌:他傷勢一復原,顧不得早已定下的大婚日期,便瞞著小三兒,立即趕往東瀛尋找鄭寶安。他趕到時,才知織田信長在京都本能寺被家臣刺殺,伊賀夫人也死于這一役,東瀛陷入一片混戰,寶安竟不知去向。他尋訪了很久,都未探得任何她的消息。他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寶安是不會回來的了。

  趙觀歎了一口長氣。他回想當年他們三人各領青幫、丐幫和龍幫助戚繼光打退倭寇,種種意氣風發的快意往事,現在淩昊天是個浪跡江湖的遊俠,寶安離去,只有他還在做他的青幫幫主。這幾年他過得很好,青幫幫務蒸蒸日上,他也有了八個兒女。但他始終無法真正開心起來,尤其是在中秋夜。每年他都要和淩昊天暢懷對飲,不醉不散,今年他為什麼沒有來?

  趙觀抬起頭,忽然想到百花婆婆和千葉神俠棺木上的祝語:「有情無情,皆歸塵土」,「一世情仇,盡付東流」。他心中無比自責痛悔,暗想:「當時我一心為娘報仇,獨自闖入皇宮,身受重傷,讓小三兒以為我死了,才會出手挑戰修羅王。若不是因為我,寶安和小三兒這兩個有情人或許便不會遭此生離死別。我為什麼未能早些明白?」

  這時小亭中,月光下,六位夫人望著趙觀的臉,都能隱約猜知他的心情。

  趙觀忽然撫胸咳嗽,那年他在皇宮中被修羅王刺傷,肺葉受損,此後便時時咳嗽。他總算聽了鄭寶安的話,她要他少喝酒,因此近年來他除了中秋夜之外都很少喝酒。丁香伸手輕拍他的背心,低聲道:「這是第三杯了。」

  趙觀搖了搖頭。

  司空寒星忽然問道:「他為什麼沒有來?」

  趙觀道:「我不知道。」又拿起第四杯酒。

  陳如真歎了口氣,說道:「他跟他爹爹爺爺一個性兒,用情太深,難免痛苦一世。」

  趙觀聽了,手一顫,杯中的酒灑了出來,他撫著胸口站起身,心中打定主意:「我要再去東瀛。就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我也要替小三兒將寶安找回來!」

  ***

  淩昊天等了很多年,寶安都沒有回來。有一次夜裡,他夢到了她。她在夢裡向他微笑,笑容中帶著無限溫柔關愛,和一絲淡淡的哀怨。

  淩昊天一驚醒來,他終於明白了真相:她是不會回來的了。他瞭解寶安,就如寶安瞭解他一般深刻。他知道寶安要他好好的活下去,要他認真的活下去。他感到全身冷汗淋漓,熱血上湧。天色漸漸亮起,枝頭鳥囀聲聲入耳。淩昊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拾起長劍,大步向著晨曦走去。

  從那一日起,他不再流浪,他認真挑起了丐幫幫主的重擔,領導丐幫上萬弟子行俠仗義,扶弱濟貧,幹下了無數轟轟烈烈的壯舉。他以他的豪狂傲氣贏得了武林中人的衷心敬意。當世丐幫之興盛,武林之重見正道,都起于淩昊天一人。他盡心侍奉父母,承歡膝下,讓雙親得以安享晚年。他不只在中秋夜來找至交趙觀,幾乎每月都來武漢與趙觀相聚飲酒,歡笑傾談,並認了趙觀的眾子女為幹兒幹女,領著他們到處嬉耍玩鬧,重拾童年的頑皮搗蛋。眾孩童都極喜歡親近這位小三兒叔叔,總纏著他討教武功,聽他講述虎嘯山莊的往事,塞外大漠的奇聞,和武林丐幫的軼事。

  淩昊天知道寶安要他歡暢盡興地活下去,一切悲痛都可以深藏在心底。在未來某日,當他重見寶安時,他可以驕傲地告訴她:我沒有消沉絕望,我每一日都活得充實而有意義,我沒有辜負了你的期望。我小三兒都是足以讓你鄭寶安引以為傲,終身相許的男子漢。

  等待的日子是漫長的,沒有止境的等待更是漫長無邊。他不曾忘記他們之間一世相守的諾言和相互等候的約定。他只沒有想到等候的一方竟是自己;他只沒有想到自己曾經鄭重許下的心願——讓她的愛哭不再愛哭——畢竟無法實現。他只能想像她仍舊在自己身旁,他只能盡力去做一切能讓她喜樂,讓她感到驕傲的事,或許英雄的身邊註定不能有那麼一個人,一個讓他依戀倚靠卻不能不軟弱的人;或許她的離去正是為了造就一位無欲則剛的不世豪傑。

  ***

  又是好幾年過去了。

  在趙觀和淩昊天心底深處,都盼望著有這樣的一天,有這樣的一幕:

  一日淩昊天在南方辦事時,收到了一張紙條,那是趙觀的字跡,紙上只寫著三個字:「快回家。」

  淩昊天生怕父母有事,立即動身趕回虎山。他快步走在虎山的深林之中,忽然感到歸心似箭。那時已是傍晚,遠處家門已隱約可見。他看到門外燈下似乎站了一個人。那是誰?是娘在等他麼?是爹麼?他加快了腳步,才到門口,便見一人站在門外,翹首盼望,臉帶笑容。

  淩昊天呆在當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聽她輕輕地道:「你回來了。」

  淩昊天走上前去,也道:「你回來了。」

  他們微笑著,雙手互握,並肩走進屋中,好似從未分別過一般,好似他們還是當年那兩個天真無憂的少年少女,一同在後山練完劍相偕歸來一般。

  時光歲月能在許多事物上留下痕跡,能替人的容顏添上皺紋白髮,但是在有情人的心中,卻只是微不足道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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