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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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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山石高聳,似乎再沒了別的出路。敵人仿佛九月獵兔的獵人,將野兔四處追趕,再故意網開一面。等驚惶失措的野兔們爭相向著那一面逃竄的時候,再持了木棍守住網口,逐個擊斃。 聶隱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著柳毅:「怎麼辦,進去麼?「 柳毅微微苦笑道:「既然已是喪家之犬,能有一穴容身,也是好的。何況主人如此刻意安排,想來也會給我們留下點特殊的禮物。」 聶隱娘點了點頭,低頭向洞中鑽去。柳毅本想讓她跟在自己身後,卻沒想到她這麼要強,一下拉她不住,也只得由她。 洞口後是一個狹長低矮的通道,只容一人躬身前進,四周的山石十分乾燥,地上還鋪著一層鬆軟的泥土,除此之外,再無異常之處。 兩人也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前方的地勢突然一擴,仿佛隧道後連接著一個極為寬敞的洞穴,裡面透出熊熊的火光來。 無論如何,在黑暗狹窄的隧道中前行了那麼久,看到光亮終歸是一件可喜的事。 聶隱娘松了口氣,站直了身體,向著光亮來處邁了一步。 洞口光芒中的一縷仿佛微微跳動了一下,又仿佛沒有。仿佛數十隻燭火正在燃燒,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支卻偶然被風吹動了一下。 聶隱娘心中卻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或許僅僅只是直覺,她向一旁側了側頭。 唰的一聲輕響,一把冰涼的匕首擦著她的咽喉而過,重重撞在一旁的岩石上,擊起一串火花。幽微的火光中,聶隱娘看見了一張雙被仇恨點燃的眼睛,而那眼中的怨毒卻是如此熟悉。 聶隱娘失聲道:「謝小娥!」 來人正是謝小娥。只見她披頭散髮,滿臉血污,衣裳已被烤得半幹,卻依舊能看出江水的污漬,一雙長袖已被撕成襤褸的布條,足有寸長的指甲斷折了好幾根,血跡斑駁的手中握著兩柄雪亮的匕首,惡狠狠地看著聶隱娘。 她的眼睛根本不像一個人,而像一隻窮途末路的狼。 聶隱娘一怔間,謝小娥抽回匕首,發出一聲尖叫,再度向她撲去。聶隱娘手中已經沒有了血影針,隧道又極為狹小,根本不容轉身,倉促之下,聶隱娘的身體宛如從中折斷,深深向後仰去。她整個人都化為一彎秋虹,將謝小娥飛撲之勢化開。 噗的一聲輕響,地面塵土飛揚,謝小娥整個人從聶隱娘身前翻了過去,兩隻匕首齊齊插入土地當中。她一咬牙,就要全力將匕首拔出,再向聶隱娘刺去,雙手卻猛地一軟,反而被匕首反挫之力拉得坐在了地上。 她體內血影針的餘毒終究沒有完全驅除,方才這一擊看似兇猛,其實已是強弩之末。 聶隱娘勉強躲開這一擊,也覺得全身酸軟,冷汗淋漓,正要起身,就見謝小娥大叫一聲,扔開匕首,跳了上來。 聶隱娘大驚,向後退去,耳畔卻傳來轟的一聲巨響,腳下的一塊碎土蓬然散開,大地上竟然裂開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 聶隱娘左足踏空,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向下跌去!身後柳毅一聲驚呼,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卻又如何能及? 謝小娥伏在洞口,爆出一陣狂笑,也縱身跳了下去。 洞穴向地底延伸,彎彎曲曲,去勢又十分陡峭,聶隱娘完全止不住下落之勢,順著隧道向下飛速滑落。好在洞穴雖陡,但周圍的泥土卻光滑柔軟,只要護好手足,也不會受傷,也不知過了多久,聶隱娘眼前突然一花,還不待她看清,身子已然重重地跌了出來。 天旋地轉,聶隱娘只覺全身骨骼經脈都要碎裂了一般,正要掙扎起身,一團黑影卻從隧道口飛出,狠狠將她抱住! 謝小娥!她整個人都伏在了聶隱娘背上,雙手在她胸前絞成鎖紐,再也不肯鬆手。 聶隱娘大驚,這算是那一門的招式?她鎮定心神,深吸一口氣,要將謝小娥甩開,無奈全身酸痛非常,完全不能發力,空有千種應對的方法,卻半點也施展不出! 塵土紛飛,謝小娥此刻全然沒有了高手風範,猛地一口向聶隱娘的脖子咬去。聶隱娘大驚之下,欲要躲閃,卻被她抱得喘不過氣來,用盡全力,也只是微微側了側頭。 她這一側之下,謝小娥森白的牙齒向旁邊微微錯開,刺破肌膚,幾乎擦著主動脈邊緣而入! 這一口咬得極狠,鮮血順著謝小娥潔白的牙齒淋漓而下,瞬間染紅了她半張面孔,看去宛如羅刹浴血,猙獰異常。好在,她此刻體內內力也已所剩無幾,無法咬得更深,一時還不至致命。 聶隱娘又驚又痛,無奈之下,也顧不得武功招數,只得全力掣肘,向謝小娥腰間撞去。一聲悶響,手肘重重撞在謝小娥腰上,痛得她全身一陣抽搐,然而謝小娥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反而咬得更緊!聶隱娘急速失血,也顧不得章法招數,胡亂向謝小娥身上撞擊。謝小娥一面緊咬牙關,一面盤身上來,兩人一起滾入泥土。 兩人此刻都是內力大損,比普通人強不了多少,然而謝小娥本是男兒之身,力氣還是大了一些,加上她恨聶隱娘入骨,此刻已失去理智,和瘋狗野狼無異,在地上貼身肉搏,竟完全占了上風。 突然,身後的隧道砰的爆開一蓬塵土,又一條人影飛撲而出,將冰冷的匕首貼上了謝小娥的脖子:「放了她!」白衣緩招,落在兩人身後,卻是柳毅。 謝小娥口中發出嗚嗚的怪笑,狠命著聶隱娘的血肉,用力搖了搖頭。她的目光狂烈,就宛如一頭餓了很久,好不容易獵得食物的病狼。 鮮血狂湧,聶隱娘臉色已因失血而蒼白。她這一生中,不是沒有敗過,也不是沒有受過傷,但從沒有一次敗得如此難看,也沒有一次敗在如此詭異的招式之下! 對方完全不是人,而是一頭發狂的野獸! 柳毅猶豫著,似乎有些投鼠忌器。謝小娥全然不顧柳毅的威脅,再次將聶隱娘按倒,兩人在塵土中糾纏翻滾,血花不住飛濺,將土地染紅了大片。 謝小娥越咬越深,聶隱娘擊向謝小娥的手肘卻一次比一次發軟。柳毅再也忍不住,逆提匕首,刀柄在謝小娥腮上猛地一撞。 謝小娥哇的鬆口,吐出一口鮮血,幾乎被撞得昏厥過去,半張清秀的臉立刻高高腫起。 聶隱娘趁機掙脫糾纏,靠在土壁上,不住喘息。她咬著牙從裙袂上撕下一條青布,掙扎著將傷口包紮起來。她臉色蒼白如紙,雙手顫抖,幾乎連布條也握不住了,動作卻依舊一絲不苟。 柳毅上前一步,將謝小娥從塵土中拉起,順勢封住了她的穴道,正要問話,前方突然亮起一團火光。 火光幽微,照出前方一條隧道。隧道並不太長,依舊十分狹窄,壁上坑凹不平,似乎直接鑿土而成,未加任何修飾。隧道的盡頭是一個略大的土門,土門緊閉,一隻人臂粗的火炬深深插入門中,火光正是從那裡傳來。 火炬下方纏繞著一根紅色的絲帶,絲帶末端似乎還掛著一塊淡黃的碎布。 地道裡沒有一絲風,那塊黃布卻在輕輕搖曳,仿佛一枚永不停息的鐘擺,又或者,觸動它的人才剛剛離去。 柳毅拋開謝小娥,趕到門口,一把將黃布扯下。「黃布」入手潮濕滑膩,還透著隱隱的血腥之氣。柳毅心中一驚,將手中之物移向火把。 那並不是一塊破布,而是一張巴掌大的人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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