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修羅道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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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英赤裸的肌膚在濕冷的空氣中顫抖,眼中全是驚愕之色,似乎還不相信裴航會動手殺她。 裴航猝然止住笑,一把揭起床褥,拉出一條金環小蛇,森然道:「就憑這種伎倆也想殺死我?」 雲英的嘴唇灰淡下去,她努力的睜了睜眼睛,又搖了搖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裴航冷冷道:「『傳奇』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殺手組織,我們雖然只有十二個人,但每一個都是最完美的殺人機器。五年前,我曾問主人『傳奇』中到底誰最強,主人只告訴我,『傳奇』各有所長,必要時,每人都有殺死其他十一人的實力。你我既然都是『傳奇』之一,就不應該過分輕視對方。」 雲英仍然只是艱難的搖頭。 裴航繼續道:「我在客棧觀察這間閣樓七日七夜,都沒有對你出手,不過因為還沒有必勝的把握。而你卻如此急功近利,妄想借著床第歡愛,放出褥下的金線蛇將我毒殺。」他細長的手爪一用力,那條小蛇頓時斷為兩截,一股墨綠的腥血標出去老遠:「你最大的錯誤,就是把對手想得太愚蠢。」 雲英喉頭哽咽了兩聲,似乎想說什麼。 裴航欣賞的看著她被痛苦扭曲的臉,冷笑道:「你想殺我,我卻不怪你。我們雖為同門,彼此卻從未謀面,事實上,也沒有任何任務值得兩位『傳奇』聯手。只有這次例外——這一次,我們這次接到的任務,卻是完全一樣的的!那就是殺死其他十一人!」他微歎了一聲:「這是最後的任務,倖存下來的那一個,將得到自由之身。這就是我們無法選擇的命運,你也不必怪我。」 雲英臉色灰白如紙,眼中卻透出仇恨的光芒。 裴航上前幾步,俯身拾起她松松垂下的髮髻。她的頭髮極粗,極黑,盤在腦後一大團,入手又滑又沉。裴航道:「同門一場,我不妨讓你死得明白。之所以我能這麼快識破你,主要是因為你運氣太差。我們接到任務的同時,還附有一幅小小的藍色卷軸,上邊是隨意抽發的另一位『傳奇』的絕密檔案。而我分到的,恰好是你。」 他從袖中掏出一隻不到兩寸高的象牙卷軸,徐徐展開,卷帙經絡交織,透出一種詭異的藍色,他低聲念道:「代號:聶隱娘。年齡:二十三歲。武器:飛血針特長:易容。」他笑了笑,道:「既然你的特長是易容,想必眼下這張臉,也未必是你的真面目罷?只可惜,你扮的鄉村暗娼實在不得神髓——你掩飾得了容貌,卻掩飾不了你身上的氣味——嗜血之氣。」 裴航輕輕嘆息了一聲,將細長的手指探入她髮髻深處,一面搜尋,一面迫使她抬起臉:「告訴我,你分得的那幅名卷呢?在哪裡?」 「雲英」努力想躲開他的手,卻已力不從心,掙扎中,喉間血沫汩汩而出。 髮髻中空無一物,裴航失望的收回了手,又在她身邊翻檢起來,淩亂的床褥邊散落著脫下的衣服,壓著一個竹籃,裡邊盛著上次見到的鍍銀酒杯外,還疊放著幾隻紙折的黑驢。 裴航一無所獲,似乎有些不耐煩,拿起其中一隻酒杯,輕輕撫摩道:「不肯交出來也罷,我自己也能找到他們……我累了,只想快點結果你,剝下那塊刻有你名字的刺青,向主人交差……」他臉上露出陰寒的笑容,一把拉住雲英的長髮,將她的身體連同血鷹爪一起從床板上拔起,另一手將酒杯放在她的咽喉下,接住點滴流淌的鮮血: 「這種刺青只有傳奇的成員才有,由極為特殊的油墨刺成,平日只是一些肉眼難見的針孔,只有在鮮血的浸染下,才能顯出。你這一枚將是我第一份收藏,等集齊十一枚,我就能向主人換回自由之身了。」 雲英的身體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頭顱無力的垂在胸前,任他擺佈。 裴航接了滿滿一杯血,又曖昧的一笑道:「剛剛在床上的時候,我已經在你身上探察過了——每一寸皮膚很光滑,毫無瑕疵,那枚刺青只可能藏在你發根的頭皮上。」他似乎為自己的推論深感得意,將盛滿鮮血的酒杯舉在眼前,做了個乾杯的姿態,正要當頭向雲英澆下。 然而,他感到喉嚨裡邊很渴。突然想起,自己已經有幾個時辰沒有喝過水了。 他看著酒杯中猩紅的液體,嘴角牽動,透出一個詭秘的笑容:「唐傳奇中,裴航曾經向雲英討過一碗水喝,方才在山路上,我也曾討過一回,只可惜小姐的水囊卻空了。如今這杯玉露瓊漿,乃小姐心血凝成,甘美無比,小生卻是卻之不恭了。」說著忍不住大笑起來,一昂頭,就要飲盡。 就在這一刻,十數道冰冷的幽光,無聲無息的穿透帷幕,向裴航飛襲而至。 裴航的笑聲戛然而止,那些幽光來勢極快,都閃著妖豔的色澤,顯然喂有劇毒!房中地勢極為狹窄,避無可避,連他眼前那支銀盃,也被生生洞穿! 裴航猛然將杯子拋開,向後一仰,整個身子就如從腰間折開,那十二枚銀針擦著他的胸前飛了過去。還不待他起身,另外二十四道幽光又已當面襲來! 裴航大喝一聲,半截身子觸地彈起,全身氣息提到極至,崔起雙手十二隻指爪,輪轉如風,卷起一團青氣,向那些幽光當頭罩下。只聽幾聲輕微的響動,幽光觸上裴航足有寸長的指甲,就宛如被鋼鐵阻斷一般,紛紛落地,還原為一枚枚五存餘長的銀針。 然而,裴航的動作卻瞬間凝滯,他已擊落了二十四枚銀針中的二十三枚,卻還是有一枚最細的銀針,劃破了他的右手小指指尖! 裴航毫不遲疑,狂聲怒喝,一把將小指扭住,用力一折,竟將它生生撕下。 正在這時,另外一批銀針又已追蹤而至。 這次的銀針比剛才那些多了一倍,也快了一倍。 顯然,這才是對方的真正殺著所在。 裴航的怒意卻瞬間冰冷——這是所有『傳奇』必須具備的素質——越是危險,也就越是冷靜。他突然一腳探出,將雲英的屍體從地上勾起,伸手去取還留在屍體咽喉上的天鷹神瓜。 銀針電射,但他的手更快,已經觸到了血鷹爪的爪柄。一陣熟悉的冰涼順著他微微顫抖的指尖傳來,他的手立刻不再顫抖,而變得又沉又穩。他的自信也在一瞬之間回歸——他相信只要他裝上天鷹爪,隨手一擋,就能將這些毒針捏成段段廢鐵! 然而,難以名狀的恐懼瞬間又將這些自信完全吞沒——天鷹爪竟然被雲英的喉骨牢牢卡住,一時無法拔出! 裴航冷汗淋漓,用力一拔,雲英的屍體彈起,整個貼在了他身上,灰色的雙目仿佛隨時要脫眶而出,而慘白的嘴唇依舊大張著,似乎正在發出一陣無聲的大笑。一股魔魘般的力量從已經死亡的身體裡透出,正在和裴航爭搶這把殺人的利器! 裴航心中一驚,手上略微遲疑,就在這瞬間,三十六枚毒針已經沒體而入。 裴航大聲道:「誰?」他的聲音卻嘶啞無比,透著絕望的恐懼。 「我。」一個窈窕的影子從帷幕後徐徐走出。 燭光稍盛,照出一雙婉如新月的秀眉,和秋水為神的眸子。那女子款款上前,將手中的燭臺放下,不慌不忙的拍了拍椅子上的塵埃,拾起及地的裙裾,倚著椅背坐了下來。 她的動作極其優雅、閒適中透出一種難言的魅惑。 裴航感到一陣暖流正隨著血液遍及全身,他的心卻冷到極點。這是傳奇中最淩厲的一種毒藥,中毒後,肢體會立刻僵硬,再過一刻,劇毒就會隨血攻心,無藥可解。 他厲聲道:「你到底是誰?」 那女子淡淡笑道:「聶隱娘」 裴航喃喃道:「聶隱娘?」卻不禁一愕:「你是聶隱娘,她又是誰?」 聶隱娘眼中的笑意更弄:「她是雲英。」 裴航怒道:「不可能,我們的名字,來自於十二篇不同的唐傳奇,我既然叫了裴航,傳奇中就不可能再有人叫雲英!」 聶隱娘伸出食指,輕輕放在唇上,示意他放低聲音,道:「你說得對,可她並不是傳奇中人。」 裴航一怔,道:「那她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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