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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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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 虯髯客雖早有準備,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嘴角仍然忍不住微微抽搐。這是今日,他第二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稱呼。 從他生平最大的兩個敵人口中。 他淡淡笑了笑:「不錯,我就是昔日的吳越王,今日的虯髯客。」 「昔日虯髯客見唐太宗神采驚人,一見之下,便知自己無法與之爭雄於天下,乃避走扶余國,另成事於海上。我今日不過效仿古人,是以改名虯髯客,不再踏足中原。楊盟主卻不可放我一條生路嗎?」 楊逸之淡淡道:「非我不能放,請王爺為黎民三思。」 虯髯客大笑:「黎民?不能事明主才是黎民最大的不幸!吾乃明主!」 他踏上一步,傲然笑道:「別看你甲兵數萬,戰艦百艘,我可令你頃刻成灰!」 天地風雲倏然變幻,似乎隨著他這句豪語而震驚。 虯髯客厲聲道:「旗來!」 蘭丸肅然,恭恭敬敬地將紫旗奉上。虯髯客冷笑道:「此乃南海觀音親賜的兜率紫火旗,一旦舞動,龍火上卷,一切皆為劫灰。我授此旗,還未曾施展過。今日就拿你大明官兵,來祭此旗。」 說著,他猛然將旗一舉,在空中烈烈展開! 楊逸之猛然想起,飛雲城頭,蘭丸用此旗召喚出無數海中伏兵,自爆攻擊戰艦,令幾十艘堅固的戰艦頃刻沉沒。這面兜率紫火旗的威力當真非同小可! 他連忙揮手,示意大家戒備。 那些明朝官兵及武林群豪也都憶起方才的情景,臉色大變,紛紛張起弓箭,只等海波中竄出妖人,立即就萬箭將他洞穿,絕對不能讓他們靠近戰艦! 虯髯客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若是這種防備就能阻止得了兜率紫火旗,南海觀音又怎會親手將它賜給自己。他清晰地記得,南海觀音鄭重地吩咐他,不到危急存亡的關頭,絕對不能施展這杆旗。他的武功有多高,南海觀音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此吩咐,那必然是因為,這杆旗的威力,絕非常人能夠抵擋! 他甚至能想像得出,當海底龍火燒灼在艦船上時,大明官兵所發出的慘叫聲。然後,他將踏著血泊,反敗為勝。只要殲滅這些船隻,他立即就能收拾殘餘,攻下鎮海城。雖然傷亡慘重,但他必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重建根本。 他臉上的笑容充滿了豪邁。 然而,海面上靜悄悄的,什麼都沒有發生。虯髯客跟大明官兵全都緊張地等待著,等待一場災劫的到來。 蘭丸悄悄伸出手,勾了勾虯髯客的衣袖。 「大人……我,我已經用過旗子了。」 虯髯客臉色立即慘變。蘭丸畏縮地躲避著他眼中的怒火,分辨道:「我……我只是想替你打一場勝仗……」 虯髯客目眥欲裂。他恨不得抓過這個廢物,一把將他撕成粉碎。 蘭丸步步後退,一直退到礁石的邊緣:「他們,他們有妖法,怪不得我……」 虯髯客深深吸了口氣。 他爆發出一陣豪笑:「真的是天亡我麼?竟令我倚重如此弄臣!」 蘭丸脆弱的自尊受了傷,叫了起來:「你當年不也被他們打敗過麼!」 虯髯客冷凜凜的目光掃了過來,令蘭丸不由得一窒。虯髯客隨即抬起頭,目注楊逸之:「傳聞盟主風月之劍天下無雙,就連華音閣主也未必能擋得住。我今日修習大風雲掌,自謂頗有所成,就請盟主為我試掌如何?」 說著,他袍袖猛然鼓了起來。海風淩厲,陡然將他雙袖漲大。茫茫紫氣中,虯髯客倏然一聲大喝,身子沖天而起! 掌風龍卷般從他袖中猛然鼓了下來,海面像是被炮彈擊中了一般,巨浪逆卷,直拍四丈余高!虯髯客雙掌鼓動,真氣催動連天巨浪,向大明戰艦猛然砸下! 大明官兵大吃一驚,沒想到此人功力居然高到了如此境界,竟隱然已與天地合,居然能驅動海濤之力! 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虯髯客如海神一般猛撲而下,帶起丈余高的巨浪,拍在艦隊之上! 他的身形,已隱沒在風濤之中,就連楊逸之那樣的修為,竟無法鎖定他的所在。楊逸之臉色一沉,將相思護在身後。 只要他在,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她半分。 山海動搖,水如龍吟。 巨大的海嘯漸漸漸止息。所有人都驚訝地發現,這一擊,竟令緊逼的大明艦隊,齊齊後退了整整三丈!所有士兵看著虯髯客的目光,都充滿了驚懼,竟無人再敢靠前。 他仿佛,又恢復了那個執虎符而號令天下的王者,無人敢逆視。 蘭丸幾乎忍不住要鼓起掌來。 紫影閃動,虯髯客依舊淡淡站在礁石上,卻已有了君臨天下的氣概。 他的掌中,瑟縮著一個人。 黃衣使者。 虯髯客方才一掌,不但擊退了大明艦隊,而且成功避開了楊逸之,將黃衣使者擒到手中。 ——莫非他早就看出,黃衣使者才是大明軍真正的指揮? 他輕輕抖袖,黃衣使者落在地上。 虯髯客微笑:「公主。」 楊逸之駭然變色。這位黃衣使者,竟然是大明的公主? 這怎麼可能? 黃衣使者抬頭,他的臉色蠟黃,目光遠遠望著他,卻突然露出了一絲調皮之色。 那一刻,楊逸之猛然醒悟,這位「黃衣使者」,必定是永樂公主。 但公主怎會屈尊隱身,來到軍中,或明或暗地幫助他? 若沒有公主,老父楊繼盛必然被當作牛馬對待;若沒有公主,他縱然聚合兩千武林豪客,亦無法對抗倭寇,更不可能取得如此大捷。 為什麼? 虯髯客淡淡道:「你想知道為什麼?」 他笑了笑,手指拂過黃衣使者的臉。一層層的黃粉,在他的掌風中滑落。一張嬌媚而微帶倔強的面孔,出現在眾人面前。大明官兵忍不住一陣驚呼。 楊逸之再無懷疑,那人的確就是永樂公主。 虯髯客悠然道:「盟主可曾記得兩年前,天授村中,曾以一曲《鬱倫袍》干謁公主,為父祈命?①」 楊逸之自然記得。也正是那一日之後,他為救公主脫困,不惜血戰。但卻陰差陽錯地邂逅了另一位女子,成就一生的傷痛。 怎能忘記? 虯髯客慨歎:「可惜,從那日後,公主就再也無法忘記那個一身落滿桃花的白衣男子。所以,當她躲在井裡,避開蒙古的騎兵後,就來找她的皇叔,詢問男子的下落。」 永樂公主身子輕輕地發抖起來,往日宛如夢魘一樣緊緊縛住了她,令她無法逃脫。她只能看著那個白衣男子,祈求他救救自己。 就像他殺破連營,來救另一位女子一樣。 楊逸之心中一陣觸動。 《郁倫袍》的錚錚之聲,似乎又在他耳邊響起。那時,他沐浴清泉,心無渣滓,以漫天桃花為琴,彈奏一曲《鬱倫袍》。不爭,不殺,無忿,無垢。 此後他流落塞外,歷盡磨難,卻忘了這一曲《鬱倫袍》從此便響在另一個女子的心間,從未停息。 濁世無情,那彈琴花下的白衣男子,從此便成為她的光芒,是她在鎖閉深宮的日子中,反復追憶的一段傳奇。 一見良人,誤盡此生。 楊逸之豈能置之不理? 他踏上一步,道:「放了她!」 虯髯客緩緩搖了搖頭:「傳聞盟主的風月之劍天下無雙無對,乃是天上仙人遺落的仙訣,風月一出,必勝敵手。但,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數個時辰之內,只能施展一劍。」 他淡淡道:「孟天成。」 茫茫紫霧中,倏然出現了一輪血色的彎月。那不是月,而是刀,冷豔如妖月一樣的刀。孟天成像是一抹妖魂一般,隱在紅月之後,在場之人不乏高手,卻沒有人能看清他是怎麼出現的。 虯髯客緩緩道:「逼盟主大人施展出他的風月之劍。」 孟天成踏上一步,他手上赤紅的光芒突然激烈地旋轉起來! 這是一柄妖刀,此刀一出,必飲鮮血而還。 紅月後的少年,亦是當世傑出的人物,沒有人能在他的捨命一擊下,還能隱藏實力。而一旦施展出那招風月之劍,楊逸之就再也無法對抗虯髯客。 虯髯客嘴角含著一絲冷笑。只要控住了楊逸之,他就可以挾持公主,要脅這些人退兵,誰若不從,便立即格殺! 公主仿佛也預見到了這一幕,搖著頭,閉上了雙眼。 楊逸之與孟天成隔海相對。風濤峻急,在兩人中間炸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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