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武林客棧·月闕卷 | 上頁 下頁
六十一


  荊州是個好地方,水清物靈,各種鮮花從陽春二月一直開到深秋十月,賣花的小姑娘也就從二月一直跑到十月。九月的秋天,正是菊花開得最好的時候,賣花的小姑娘的臉,也就笑得最為燦爛。

  這一朵一朵的鮮花,會簪在書生的冠上,別在英雄的襟上,插在美人的鬢上,供在富人的堂上,然後換來米,換來面,家中的阿媽跟弟弟就可以飽吃一頓,預備接下來數日的饑餓。

  這是個平常的故事,並不會有人覺得淒惻。

  所以楊鋒連看都不看,只自顧自大口喝著酒。小姑娘卻跑了上來,怯怯道:「大哥哥,買朵花吧。我的花又香又新鮮,還便宜。」

  楊鋒的相貌並不值得恭維,小姑娘很害怕他,但她又不得不上來。荊州盛產鮮花,那麼賣花的生意就不會很好。

  楊鋒乜斜著眼看了她一眼,突然一陣大笑:「你若是肯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買你的花,如何?」

  他並不是想調戲這個孩子,只是他很喜歡別人怕他,而年輕的小姑娘們,豈非最怕色狼?楊鋒向來喜歡採取最直接的方法。這個方法,如今就最為直接。

  小姑娘卻沒有害怕,她的眼睛裡有了光彩:「真的麼?你……你不會騙我吧?」她已很久沒有賣出去花了,任何機會她都必須緊緊抓住,否則她就要在餓了兩天之後,還要再餓著。

  楊鋒冷冷道:「你不相信,那就算了。」他舉步跨了出去,小姑娘急忙道:「好……好嘛,我告訴你就是。」

  她有些害羞,輕聲說了幾個字,楊鋒的耳力算是好的了,可也沒有聽清,他俯下身子,將耳朵湊了過來,道:「你說什麼?」

  可能是能賣出花的誘惑太大,小姑娘踮起腳尖,湊到楊鋒的耳邊說了幾個字。

  楊鋒突然覺得有些不妥,俯下身讓他的重心不穩,他的刀就不能完美地揮出,能一斬殺人的信心就降低了。作為第一流的刀手,這實在是很致命的失誤。

  他真力運出,想將身子收回來,就在這一瞬間,一股力量突然深入到他的心肺間,瞬間,他全身的真氣都被打散。而他的刀還沒有出手,再也沒有!

  他最後看到的是那小姑娘的臉突然扭曲,胸膛卻宛如爆炸一般,砰然碎裂,鮮血如散花雨,隨後她倒在了地上。

  兩具屍體幾乎同時摔在地上。

  或者高貴,或者低賤,都一起躺在清晨撒滿微霜的泥土中,再也沒有分別。小姑娘籃中的鮮花淩亂地散倒在兩人的身上。

  滿地黃花堆積,就這樣和人的生命一起,零落成泥。

  這是荊州最熱鬧的一條街。

  不久之後,荊州的衙役就趕了過來,將兩具屍體搬走。忤作驗屍的結果,楊鋒屍體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小姑娘胸前肋骨卻完全粉碎。在楊鋒的衣襟上,發現了一片青青的樹葉。淩晨卯時。九月。

  未時,這兩枚樹葉都擺在吳越王府的大堂上。這是荊州捕快連夜送來的,吳越王不在府內,捕頭們急得焦頭爛耳,等他從軍中回來。

  剛剛起床的柏雍拉著不想起床的郭敖,興致盎然的在一旁探勘物證。

  柏雍和郭敖都是王爺的貴客,王爺下了吩咐,他不在府中之時,一切取與,都隨二人自便,因此,柏雍說要參與查案,也就沒有人敢說個不字。何況此案來得怪異無比,整個荊州的捕頭都一儔莫展之時,有了劍神郭敖的朋友代為查探,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柏雍已然換了一身探案的衣服,一襲寶藍色的英雄大氅,暗繡滿日月星辰,動靜之際,星光閃爍,再配上腰間正紅色撒花緞帶,鹿皮及膝官靴,真是英武出眾,卓然不凡。

  只見他目不轉睛的凝視著眼前的樹葉,平日嬉皮笑臉,此次卻連眉頭都一直沒有鬆開過——只因這次的案情太為怪異。

  柏雍突然伸了個懶腰,長歎道:「周大人可今年五十三了,是附近幾省著名的捕頭。他說死者身上沒有傷痕,那便肯定是沒有。錢盈舒與楊鋒經脈、臟腑全都正常,膚色也正常,並非被人投毒,或者中了劈空拳之類的武功。紅雲與賣花小姑娘胸前的經脈卻盡數斷裂,死狀淒慘,竟似被人用極強的真力震死的一般。兩宗兇殺案都是死亡兩人,兩人挨得極近,死法卻截然不同。尤其楊鋒,乃是一流的高手,竟也會這樣死去,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我想了許久,也沒想出頭緒來。」

  郭敖沉靜地盯著案上的樹葉,道:「所以你覺得線索應該在這兩片樹葉中?」

  柏雍搖頭道:「不是我覺得,而是現場中只能找到這兩片樹葉!」

  郭敖道:「樹葉只是樹葉,能說明什麼問題?」

  柏雍伸出手去,仿佛想撫摸一下它們,他的手指距離那樹葉還有半寸的距離,便不再伸出,他的眼睛突然亮了:「雲湖閣高幾參天,任何樹木都不會生得那麼高,為什麼卻在閣中高處發現了這枚樹葉?楊鋒死的地方,是荊州最繁華的街道,店鋪雖然很多,但樹卻極少,我看過了,離那裡最近的一株樹,是在八十四步外。鬧市人雜,八十四步外的樹葉若是要飄過來,就算不被踩爛,也要沾上塵土。而這樹葉卻完整青翠,就像剛摘下來的一樣。這說明,它有很多話要跟我們說。」

  郭敖一怔,目中也露出了深思的眼色,他等著柏雍說下去。

  果然柏雍道:「第一,是兇手想要告訴我們什麼,但我想來想去,卻沒想出來。樹葉只是樹葉,儘管在死人身上,它仍然是樹葉,我也聽不出它說的是什麼。」

  郭敖道:「既然有了第一,想必一定有第二。」

  柏雍笑道:「第二,就是……」他拖了長腔,眼睛注意著郭敖的神色,緩緩道:「這樹葉就是兇器!」

  郭敖訝道:「樹葉是兇器?這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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