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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第二十八章 玉梯橫絕月如鉤

  日光斜斜墜在終南山的西天,仲秋之夜,即將來臨。

  月光,將在這一夜最為明亮,遙望那金黃的月亮時,隱約會見其中有月宮的形狀。那是清涼月宮,亦是李玄費心盡力想到的地方。

  他推算著時辰。古人以十二天干計時,一天分為十二個時辰。這十二天干分別是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時為午夜,午時為正午。一個時辰,相當於現代計時的兩個小時,一個時辰又分為四刻,一刻相當於半個小時。比如說現代計時的下午一點,就是古代計時的午時兩刻。

  根據圖書館的記載,清涼月宮大約在戌時三刻出現,而玉浮淩霄的藥性可持續三個時辰。戌、酉、申、未,也就是說,服下玉浮淩霄之種的最佳時機,就是未時三刻。

  就是現在。

  李玄躲在毒龍潭的邊上,將身子浸沐在泉水中。為了避免雸拏遮羅囉唕,他事先命瑤兒過來打了幾聲招呼。大概是瑤兒太熱情了,而大鵬又是龍的先天剋星,當李玄來到毒龍潭的時候,發覺一切全都變了樣。

  毒龍潭混濁無比,上面漂著幾十片巨大的鱗片。雸拏遮羅蹤影不見,李玄竊喜。

  他足足幹嘔了三十六次,方才將那枚為小玉做過藥浴的種子吞了下去。

  這一瞬,奇異的變化出現了。

  他的視野漸漸變成了一片綠色,隱約地,可見容小意在天空的盡頭舞蹈著,那寂靜的舞蹈引導著天穹無盡的碧色,慢慢降臨到他身上。碧色在他體內沉澱,漸漸將他充滿。

  他的意識開始渙散,朦朦朧朧的,似是睡去了,又似乎清醒著。周圍的雲、水、氣、土都變得無比親切,爭相向他的體內鑽去,讓他覺得生命是如此充實。他饜足了,有要伸個懶腰的衝動。他真的伸了個懶腰,感覺自己的身子悄悄綻開,一個新的生命蓬勃而出。

  一時身體中浮動著一股新奇的感覺,他沐浴在陽光中,仿佛在盛開,在蔓延,他驚喜地發現,自己竟能夠讀懂陽光的含意!

  烈日漸漸變為夕陽,夕陽漸漸墜落。廣闊的天被星辰佈滿,溫和的夜色覆蓋住他。這是多麼清澈而溫柔的夜色啊,仿佛母親輕柔的掌,緩緩撫摸著自己。讓他從心底裡感動著。他想要擁抱這夜色,所以,他向天空張開自己的雙手。

  他在迎風翱翔,他攀附著山石那堅硬的軀體,與天秀峰廝磨著。他知道,很快,很快,他就會攀登上峰頂,去擁抱諸天之下的夜色。

  他的心中,充滿了生長的歡喜,那是無可取代的,也無與倫比快樂。

  那是生命的熱情,是心對天空的嚮往。

  終於,他的額頭觸及到天秀峰的峰頂,他的身軀,似乎跟這座山峰化為一體,光、水、雲、影,在他的周圍旋繞著,他所有的感覺,都無比清晰,無比感動。

  他是一株淩霄花,點綴在蒼翠山頭上的淩霄花。

  他愛死了這種感覺,再也不願蘇醒過來。

  緩緩地,遙遠的東海之上,浮起了一輪金黃的圓月。

  仲秋的月,總是特別大,特別圓,甚至比太陽都要明亮。月輪劃過天空的時候,帶起億萬人的相思。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競夕起相思。

  這輪月,慢慢擺脫山海的牽絆,寂靜地開到了天空中。李玄的眼睛,也隨之挪移著,無法離開。

  這一刻,有一種情緒浮蕩在他心中。

  他說不出是苦,是澀,是甜,是酸,一顆心都仿佛浸泡在酸梅湯中,輕輕皺縮。

  那是月麼?

  月光下照著的,又是什麼人?

  這一刻,他的心中忽然湧起了一個人。

  蘇猶憐。

  她身上穿著的,是一身潔白的衣。不是雪做的衣裳,而是輪回的夢中,他生生牽念的承香公主,在步入妖湖魔宮時所穿著的盛妝。

  承香公主應該是龍薇兒啊,為什麼會變成蘇猶憐……

  他的神識太過模糊,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想像。

  月,靜靜地劃過天幕。

  蘇猶憐躲在她自己的小屋裡,已躲了三日。

  她很想將所有事情都想清楚,但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能。

  她極力說服自己,她是對的。她若為別人的愛情考慮,誰又會為她的愛情考慮?誰會成全她的愛情?

  但她不是個自私的人,她看著別人的愛情時,一樣會感動到流淚。她不忍心破壞任何一點美好,她是雪的精靈,為每一分美而陶醉、歡喜。她天生敏感,充滿關懷,她寧願自己痛,也不想任何人受傷。

  她只能緊緊抱著自己。

  月光透過窗的罅隙,灑在她身上。

  她抬頭,望向那片金黃的月。

  月光,在虛無的夜色中綻放著,無論誰,只要仰頭,就能看到這輪通透無塵的光芒。

  多像是李玄的笑臉啊。

  即使不用擁抱,也照得自己好溫暖。

  但要怎樣做才能保住這份微笑呢?要我受盡天下的苦、染上最深重的罪孽麼?

  蘇猶憐將頭深深埋進臂灣裡,響起一陣抽泣聲。

  每一聲,都像是一片琉璃破碎。

  那麼純,那麼脆。

  李玄聽不見。

  這片夜色聽不見。

  聽不見的都是傻瓜,但傻瓜往往是幸福的。

  因為他承載著六種福佑,行走在這個世間。就算是傻瓜也一樣。

  月,靜靜地滑動著,越升越高,越升越滿。

  天秀峰頂,也升起了一輪一模一樣的圓月。也是那麼金黃,就連月中的每一絲暗紋,都如鏤刻形,絕無二致。仿佛在這座鐘靈毓秀的山峰頂上,構築出了一座月之宮殿。

  只是,那月像是虛影一般,飄飄蕩蕩的有些不真實。但此時的李玄,意識模糊,卻也分不清楚。他呆呆地仰望著,看著這輪虛幻之月,慢慢擴大,將整座天秀峰都包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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