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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無數奇異的藤蘿攀援在山體上,讓這座山頓時擁有了生命,宛如山中處士,舉杯向月而邀。

  山的最頂處,生著一株極大的菩提樹,枝條橫曳,幾乎將整座山頂都覆滿。無數藤蘿攀附在樹冠上,斜垂下片片翠微,仿佛是天女曼妙的裙。一朵朵淡金色的花在綠叢中盛開,又仿佛浩瀚夜空中點點的繁星。

  龍穆斜倚菩提樹而坐,輕輕扣著修長的手指,翠白色的長袍與金色的長髮一起傾瀉下來,輕淡的微笑,卻是他最奢華的裝飾。

  一條玉階盤著絳雲頂徐徐下降,緩緩鋪向摩雲書院。

  侍奉王子的隨從們,正在鋪設雲路。這一次,踏足其上的又將是誰?

  李玄倏然一驚,忍不住站了起來!

  玉階所止之處,赫然竟是女生宿舍門前。

  蘇猶憐的宿舍。

  無數白鸚鵡從空中翩躚飛來,每一隻都銜著一枚明珠,淡淡的光芒將道路照亮,玉階宛如一隻極細極長的羽舟,將要飛渡重城,遨遊天宇。

  一隻最為清駿的白鸚鵡輕輕啄門,宛如靈慧的小奴,替主人殷勤邀客。

  蘇猶憐打開門的時候,淡淡的明珠從山頂垂下,連成一條星河,一頭系著她,一頭系著龍穆王子。

  龍穆淺淺的笑,隔著千級階梯,一如月色中的一輪太陽,足夠溫暖她千年寂寞的心。

  他便是仙苑禁囿中的王子,等待著公主應邀而至,一起共用這美好的夜色。

  為此,他開闢青山,鋪設玉路,讓月色照臨,群鸚飛舞。

  只為她。

  蘇猶憐心中浮起一絲感動。

  從沒人為她這樣做過。這個異國的王子有著難以捉摸的心思,竟會準備了這麼豪華的晚宴,邀請她一起度過。

  她有點好奇,如此晚宴,會是何等光景?

  這好奇足夠讓她打消心底的猶豫,前去赴約。畢竟,只不過是同學之間吃頓飯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緩緩舉步,向玉階上踏去。

  那一刻,龍穆臉上露出一抹慵懶的微笑。

  李玄心中一震,他猛然記起在開學典禮上,龍穆說過的一句話。

  「記住,我將奪走它。」

  那時,他的目光,似乎正看著蘇猶憐。

  他要奪走蘇猶憐?

  ——跟我有什麼關係?

  李玄自嘲地笑了笑。心中卻有一絲莫名的煩躁。

  他看著蘇猶憐一步步向龍穆走去,滿空明珠隨著她踏過之後,便黯淡、消失,在她身後隔絕出一片幽深的黑暗。他忽然感到一陣惆悵。

  他想起了在書院後山,自己莽莽撞撞地握住了一雙手。抬頭,便看見了蘇猶憐新雪般的笑容。

  她對他說過一個傳說。在她的故鄉,少女的手若是被握住,那就表示她收到了對方求婚的請求。從此後,勇士要歷經七重考驗,才能娶回他的新娘。

  在那之後,無論情願還是被迫,他都陪著她一起,經歷一個個愛情考驗,上天入地,降龍伏鳳。每一次,他都在心中告誡自己,這只是一個遊戲。畢竟,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突然得有些不真實。

  更何況,蘇猶憐是如此美麗的女子,又怎會愛上一個一無是處的小混混。

  不過是遊戲罷了。

  好在,那個惱人的遊戲,那個不知真假的傳說,會隨著她一步步走盡,而離他遠去,跟他再沒有關係。

  七重考驗,將會在蘇猶憐登上絳雲頂時,戛然而止。

  公主,畢竟更適合留在王子身旁。

  此後,他是李玄,她是蘇猶憐。他跟她各自追逐自己的天荒地老,再也沒有關係。

  人群之中,他們會擦肩而過,卻再也不會相視而笑。

  解脫了,再也不必被她逼著去降龍伏鳳、出生入死。

  他又成了自由身啦!

  他該大笑三聲,以示慶祝的,但不知怎地,他卻連一聲都笑不出來。

  封常青:「老大,你怎麼不追上去?」

  李玄:「我憑什麼追上去?」

  封常青:「全書院的人都知道,老大跟蘇師姐是一對啊!這位龍穆王子明擺著是想撬你的牆角麼,這你都能忍?你還是不是男人啊老大?」

  李玄:「誰說我跟她是一對?」

  封常青:「老大你不承認都不行啊!你跟蘇師姐經常偷偷溜出去玩,全書院的人都知道啦!玄冥常傅還說,下次要逮著你開風紀批鬥大會!」

  李玄臉色慘變!

  封常青:「老大!男人一天累死累活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女人啊!是男子漢的,沖上去,打敗他,搶回你的女人!咱不能輸這口氣啊!」

  這醉後一句話打動了李玄。

  豈能輸這口氣?李玄的鬥志頓時昂揚起來。他要衝上絳雲頂,將蘇猶憐帶回來!

  李玄:「咦?你為什麼拿著紙跟筆?」

  封常青:「老大,我想寫一本小說,就以你跟蘇師姐為原型,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叫《傳奇》。」

  李玄:「你準備寫些什麼?」

  封常青:「看到的聽到的。古墓老鬼跟他老婆的故事就不錯。前些日子我在藍橋見到了個書生,他跟我說了他的經歷,也挺不錯的。我還決定起個筆名,叫『斐硎』,發硎新試,文采斐然的意思。所以我天天跟著你,就是想將你的一舉一動全都記下來,以後好編故事。你不知道,無論小玉還是咕嚕,都特別愛聽你的故事,我*說故事給他們聽,已經賺了三兩銀子了……」

  這傢伙居然是為這原因陪著他的?李玄幾乎氣了個半死,冷冷道:「你看你該起名叫『悲硎』,發硎新試,一刀自砍,悲從中來。」

  封常青立即哭喪了臉道:「老大,你怎可如此打擊你的小弟?」

  李玄:「小弟?我看你是想當我是搖錢樹而已!賺的錢呢?拿出來!」

  他追著封常青一陣狂打,將他兜裡的錢全都刮走,然後得意洋洋地向絳雲頂走去。背後封常青嗆天呼地地大哭著。

  月色撩人。

  蘇猶憐就像是一身雪衣的仙子,嫋嫋走在碧宇天際。一隻只白鸚鵡在她身側緩緩扇動著翅膀,徐徐飛向絳雲頂的山巔。

  李玄急匆匆地奔到山腳,卻發現隨著蘇猶憐走過,玉階已化為碧塵。蘇猶憐已在幾十丈的空中,離那棵搖曳的菩提樹越來越近。

  月光之下,每一片玉階都化成虛幻的光之華,帶著明珠的清潤碎成粉末,被柔風一吹,宛如佛座前燃盡的沉香屑,飄飄蕩蕩地灑得漫天都是。

  李玄大叫一聲:「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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