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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天魔,曼荼羅教四大魔尊之一,與曼陀羅、蘭葩、姬雲裳並稱,而排位甚至還要在姬雲裳之上。

  姬雲裳緩緩點頭,道:「其實你母親當年來曼荼羅山的目的,正是為日曜而來。」

  小晏道:「難道……」他搖了搖頭,再也不敢想下去,因為他實在無法接受姬雲裳至今仍無比懷念的那個邂逅,竟是母親故意安排的。

  姬雲裳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有很多事情是你不明白的。你母親最初的確是為了利用我幫她找到日曜,但最後卻不是了。所以,我從來沒有責怪過她,你當然也不必。」她頓了頓,又嘆息道:「只可惜我卻告訴她,日曜居住在樂勝倫宮的第五道聖泉之中。」

  小晏訝然道:「第五道?」

  崗仁波吉峰為三教共同供奉的神山。山上有四道聖泉,分別為獅泉、象泉、馬泉、孔雀泉,每一道都流入一個佛法之國,成為灌溉十方、撫育萬眾的河流。其中流入印度的發源為恒河;流入中國的,則為長江。

  然而,居然還有第五道。

  姬雲裳點頭道:「第五道聖泉只存在於傳說,根據典籍記載,一萬年前已在天戰中被冰雪封印。除非濕婆親挽神弓,一箭洞穿,其他任何力量都無法打開。這個傳說實在太虛無飄渺,而且崗仁波吉峰上危險重重,絕非人力能夠抗拒,所以我力阻她不要前去。」

  姬雲裳說道這裡,臉上閃過一絲苦澀的微笑:「或許我當初不應該如此理智,而是陪她登上雪山之頂,尋找這第五道聖泉……永生永世都無法找到又如何?」她自嘲的一笑,又搖頭歎道:「只可惜我當年太年輕,太年輕!」

  「……於是,她就只剩下兩個選擇,去尋找伊式神宮內,寄居在八咫神鏡中的惡靈月闕;或者是潛入華音閣,盜取青鳥島上的人魚星漣。她最終選擇了第一個……」

  小晏的臉色漸漸沉重:「你是說我母親嫁給父皇的唯一目的,就是能夠接近惡靈月闕?」

  姬雲裳道:「本來伊式神宮是日本皇室重地,除了天皇本人,任何人不能進入。但是這一個規矩,對於清湄而言實在構不成什麼障礙。」

  小晏搖了搖頭,在他心目中,母親是他平生所見的最溫柔、善良、美麗的人。雖然有時也有些嚴厲,但卻連一草一木都不忍傷害。而母親的身世似乎又是如此悲傷,流落異國,嫁入宮庭,又遭眾妃嬪嫉妒;為了生下自己,受盡艱辛……雖然他也曾疑惑過為什麼母親又是幽冥島島主,而那幾可冠絕天下的武功又從何而來,但是他一直都沒有,或者說不敢、不忍懷疑過母親的身份,以及這種種經歷的真實性。

  然而姬雲裳口中的那個清湄,竟然完全與自己的母親判若兩人。他忍不住看了姬雲裳一眼,姬雲裳此刻也在看他。她對他淡淡一笑,道:「清湄終於來到八咫鏡前,見到了月闕。月闕答應用自己的生命向上天交換這個關於轉輪聖王的預言,但是卻提出了一個條件——轉輪聖王也就是她唯一的兒子出生後,就在他身上種上血咒。這個血咒存在一天,這個嬰兒就必須靠飲食人類的鮮血來維續生命,直到他將自己流著青鳥魔血的身體帶到另外兩隻青鳥面前,並將那兩人心中之血飲盡。這既是解除血咒的唯一方法,卻也是召喚出西王母的唯一方法……其實,由於青鳥散落人間太久,她們的力量已經極弱,甚至只能寄身在神泉、寶鏡、血池等極為特殊之處,因此可以說再也沒有了重逢的可能。她們必須趁自己的力量完全消失之前,尋找到兩個使者,把自己的血帶到第三處。這樣,三種魔血才有彙聚的可能,而西王母也才能重新凝形出世。你,正是這兩個使者之一。」

  小晏猝然合目,他雖然努力控制著自己,但身體已止不住顫抖:「這不是真的!母親絕不會為了這個目的,寧願讓她唯一的兒子種上如此殘忍的血咒,一生都要過著這種不人不鬼的生活!」

  姬雲裳微微苦笑道:「我真的寧願我是騙你的,就如西王母的出世,或許也不過是三隻青鳥編造的傳說……其實,你不應該怨恨自己的母親,你可知道,她得知轉輪聖王降世的三十二種預兆之後,又花了多少心血,才讓這三十二種預兆一一應現在自己身上?讓你,也就是這一世的轉輪聖王終於成了她的兒子?」她望著小晏,嘆息道:「你母親看上去柔弱,實際上是一個比我更加堅強的人。而我,枉自以為天下萬物,莫不在掌握,卻無法幫她完成這唯一的心願……」

  「夠了!」小晏止水不興的眼中竟然也有了憤怒,他一字一句的道:「難道,母親要的只是轉輪聖王,而不是我?只要轉輪聖王是她的兒子,無論這兒子是怎樣一個人,怎樣和魔鬼一樣,噬血為生,她都不在乎?!」

  姬雲裳沉聲道:「也許你會難過,但事實就是如此。但你必須記住,無論她怎樣,都是你的母親。」

  小晏長歎了一聲,緊握的雙拳漸漸鬆開,雙眸中光芒閃耀,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姬雲裳道:「我有一件舊物,還望你交給清媚。」她低頭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個黑色的錦囊,錦囊面上沒有一點裝飾,看上去極為普通,裡邊略鼓,卻不知道裝的是什麼。

  小晏接了過來,卻發現錦囊下邊還墊著一張紙片。

  姬雲裳道:「紙上是解除喜舍屍毒的藥方,這些藥雖不常見,川貴一代,飼蠱人家甚多,重金索求,應當也不是難事。」

  姬雲裳臉上有幾分倦意,輕輕揮手道:「我要說的都已經說了,你們可以走了。」

  楊逸之皺眉道:「師……」。

  姬雲裳揮手打斷他的話,冷冷道:「你既然已經破了我的春水劍法,那麼崗仁波吉峰上,卓王孫的春水劍法必定也擋你不住。就你如今所悟,實已得梵天寶卷精髓,尹痕波有知,也當含笑於地下。你以今日成就,言一句天下第一高手,可謂當之無愧。只是我這位故人之子,由於得了月闕血咒之力,能遇強越強,其暗中進益的速度,實在你們兩人之上。更加上其有轉輪聖王之資,一個月後該當怎樣,我也不能臆測;甚至卓王孫這一去,會不會遇到別的機緣,從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也還是個未知之數。所以一月之後的決戰,你仍要好自為之……」她長歎道:「言已盡於此,梵天神像被擊碎,曼荼羅陣也失去了樞紐,我傾盡所有力量,也不過暫時維持地宮的平衡。然而,曼荼羅陣逆轉已不可遏制,若不摧毀,勢必災難蔓延,波及整個苗疆……摧毀曼荼羅陣之時,整座曼荼羅山都將淪於地下,山上草木鳥獸都將隨之陷落,你們若再不走,只怕也就走不出去了。」

  小晏道:「那前輩你?」

  姬雲裳淡然笑道:「我是曼荼羅陣之主,曼荼羅陣在此,我還要去哪裡?」

  楊逸之嘶聲道:「師父……」喉頭一梗,後邊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

  姬雲裳看著他,淡淡道:「你最後一劍的實力,實已超出了我的傳授,你可以戰勝我,卻不必同情我;你雖叫我一聲師父,卻不意味著你盜書叛教之罪,就一筆勾銷。你們若執意不走,那麼我發動此陣滅法,玉石俱焚,則休怪我沒有提醒你們。」她微微一笑,將目光轉開。她的話語雖然依舊冷漠無情,但美麗的雙眸中,已泛起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柔情。

  這卻是兩人再也無法看見的。

  小晏默然注視著手中的錦囊,似乎還想問什麼。

  楊逸之毅然道:「若師父不走,弟子也不走。」

  姬雲裳微微苦笑,再也不看他們,抬起右手,斜斜往地上一劃。

  一道寒光倏的遁入地底,宛如水波一般在地心深處迅速擴展開去。

  而遠處,隆隆回應之聲,由小到大,四面迴響,此起彼伏;而腳下的大地,也開始微微動盪。

  楊逸之也不相信,幾乎經脈盡碎的她,居然還能施出這樣強大的力量。

  小晏來不及多想,喝道:「走!」

  他一把拖起還在遲疑的楊逸之,縱身而起,兩人幾乎同時躍到地宮之上。千利紫石臉色蒼白,緊緊抱住一根石柱,似乎已無法抗拒這振盪之力。她耳邊尖銳的轟鳴迴響不已,腦海中一片空白。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小晏沉聲道:「抓住」,而後只覺得一道紫光輕輕將她帶住,暫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向殿外飛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看到芳草淒淒的大地。

  小晏輕輕將她放下。她愕然回頭,只見那座巍峨的峰巒竟然在隆隆巨響中緩緩下沉。

  塵埃,遮天蔽日,整個叢林似乎都被一雙巨大的羽翼籠罩,閃電一般的陰影暫態呼嘯掠過,而後又已恢復常態。

  陽光、森林、樹木、河流,仿佛完全沒有改變過,又仿佛已經完全改變。就如末劫後的世界,終會長滿草木、人群,誰也不會記得它曾在萬億年前就已毀滅過了。

  只有一抹劫灰,寂寞的沉于昆明池底。

  楊逸之向著曼荼羅地宮的方向,深深跪了下去。他的眼淚忍不住湧出,強大絕倫的曼荼羅陣終於被他親手打破,但自己一生的師緣,竟也已到此而盡!

  飛花如雪,從此程門一立,竟成永遠!

  她的強大,她的寂寞,她那淩駕天下的威嚴,那離群索居的傲慢,那天地變色的劍法,那青鬱面具後的師道尊嚴、那墨色大氅下慈柔之心,都已隨風散去,宛如夢寐。

  小晏握著那個錦囊,默默面向東方而立,似乎也陷入了一場沉痛的夢中。天下,血咒,轉輪聖王,芸芸眾生,母親……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然而,無論如何,對於他們而言,縱然諸劫歷盡,也不過恍然一夢,當夢醒之後,一切都是新的。

  而崗仁波吉峰頂之雪,卻已千年寂寞,如今無盡華光重現峰頂,也不過是為了等候這三位天選者的沉沉腳步。

  後事請見《華音流韶·天劍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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