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朵拉之盒(56)_步非煙

五六

　　上次那場突然而離奇的逃生，就像一隻濃墨重彩的筆，只一瞬間，將她平庸到乏味的生活日程抹去，寫下了新的一頁。那一夜，她從淤泥中爬起來，心驚膽戰地坐在湖邊，一直等到月色東沉，楊逸之才回來找她，將她送回宿舍。

　　雖然，他沒有解釋什麼，她也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卻按奈不住心底的激動，失眠了一整夜。從十層大樓上，飛身躍出的經歷，對於任何一位十八歲的少女而言，都足以銘記終身。要不是因為他，她永遠想不到，那些諜戰大片中的經典場景，竟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還不瞭解他的身份，但她已隱約感到，這個看上去溫柔謙遜的教授是一個不平凡的人。既然他承諾了，就一定會給她一個不平凡的際遇，讓她證明自己，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書呆子。

　　這個寒假，她要留在楊老師身邊。

　　卓王孫：「我已說服她們了，你現在可以答應跟我一起去北極了嗎？」

　　秋璿斜倚在沙發上，寬大的沙發顯得她的身子是那麼纖細。她輕輕攪著手中的那杯紅茶，玫瑰花瓣在水面上浮動著，劃出一個又一個漩渦：「為什麼要帶我去北極？」

　　卓王孫：「我只想將你帶離這個污濁的世界。」

　　秋璿輕輕地笑了：「大少爺，沒想到你竟這麼憤世嫉俗。這個世界或許不是最好的，卻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好的世界。」她悠然飲了一杯茶，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喜歡它。」

　　她瞥了卓王孫一眼：「如果有一天，你必須在毀滅我或者毀滅世界中選一個，你會選哪個？」

　　卓王孫：「毀滅世界。」

　　秋璿笑了笑：「哦，你知道嗎？你說謊的樣子非常可愛。」

　　卓王孫沒有回答，轉身出了房間。

　　相思出神地在教學樓裡走來走去，腦海裡交替出現著卓王孫冷漠的面容，和楊逸之溫暖的笑意。

　　她很想將前者趕開，可越是努力，就越揮之不去——真是討厭。

　　她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忽然抬頭，卻發現自己竟然站在楊逸之的辦公室門前。

　　相思猶豫了一下，輕輕扣了扣門。

　　門內傳出硬皮書本合上的聲音，楊逸之溫和的聲音響起：「請進。」

　　她輕輕推開了門。

　　陽光，仍然像她第一次進來時那樣從窗櫺透入，照在楊逸之的身上，溫暖而寂靜。透明的彩色玻璃花紋鏤刻在他身上，將他的笑容襯得那麼通透。一切都與最開始一樣，包括她慌慌張張的樣子。

　　相思突然有些尷尬，怎麼說自己的來意呢？畢竟，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怎麼走到他辦公室裡的。

　　楊逸之卻微笑道：「我正要找你。」

　　「我？」相思有些不敢相信。

　　「我想問你，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助教？」

　　相思驚訝地抬起頭。

　　「寒假就要來臨了，新的學期就在眼前。我需要一位元助教，幫我打理教學事務。看來，你是最合適的。」

　　他笑了笑：「因為你是我見的最多的學生。」

　　相思慌忙擺了擺手：「我……我笨手笨腳的，我怕我做不好。」

　　楊逸之笑了笑：「沒關係。其實我更看重的是態度。你在課堂上直斥卓家少爺的勇氣，我很欣賞。能夠請到你這樣的助教，是我的榮幸。」

　　相思呆了呆。她還從未得到過如此的稱讚呢。

　　楊逸之：「那麼，你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呢？」

　　相思慌忙點頭：「答應！答應！答應……」

　　她連說了十七八遍，還在下意識地重複著。楊逸之微微一笑，從抽屜裡抽出一隻封好的牛皮信封：「那麼，助教同學，這是我下學期的課表，能否請您幫我交給教導主任呢？」

　　相思急忙沖上前，手忙腳亂地接過信封，然後，沖出了房門。

　　三分鐘後，相思垂著頭，走了回來：「我……我找不到教導主任的辦公室……」

　　楊逸之：「……好吧，我帶你去。」

　　教導主任的房間的確不太好找。楊逸之的房間在西主樓，而教導主任則在東主樓。中間要穿過一截長長的走廊，拐七八個彎。其中一截還被截斷了，改成了儲藏間，因此，需要上樓再下來。這對相思來講難度太高了。

　　她只是很奇怪，楊逸之為什麼從來都不掉向。

　　相思一面走，一面默記著路徑，決心下次絕不會再麻煩楊教授了。等到了教導主任的門前時，由於默念得太投入，她竟忘了敲門，直接推開了房門，沖了進去。

　　這不由得讓楊逸之苦笑了笑。相思做事是很認真，但總是有些迷糊。

　　相思卻根本沒有考慮這些，她直趨教導主任桌前，將牛皮信封高舉過頭頂：「教導主任，這是楊教授下個學期的教學計畫，請您收下！」

　　教導主任一動不動，相思這才覺察到自己是如此的失禮，她慌忙深深鞠躬：「對不起，我太失禮了！」

　　教導主任仍然一動不動。

　　相思深深不安，卻也不敢貿然起身，只得維持著鞠躬的姿態。忽然，就聽背後楊逸之輕輕道：「不要動。」

　　相思急忙住嘴，一動也不敢動。就見楊逸之的腳從她身邊移過，挪到了教導主任旁邊。久久不動。

　　相思覺得氣氛有些古怪，卻始終不敢抬頭。

　　楊逸之緩緩道：「你可以抬頭了，但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要驚叫。」

　　相思更加疑惑：「我為什麼要驚叫？」她抬起了頭。

　　她看到了教導主任的臉。這張嚴肅、微帶老態的臉她再熟悉不過。唯一不熟悉的，是他的眉心正中間，開了一個很小的洞。這個洞深深嵌進他的腦顱中，使他臉上遍佈死灰。

　　他早就已經死了。

　　相思忍不住，一聲尖叫奪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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