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朵拉之盒(47)_步非煙

四七

　　「她吃下小晏推銷的壽司，做了第三次怪夢。」

　　「最後一次怪夢做完後，她來到的地方，就是這高檔家私人會所——也是小晏的產業。」

　　「這個事件中，最難解的是相思的夢。她夢到自己穿越到古代，成為李家的小姐。如果只有一次，那麼，無論這個夢多麼真實，都可理解。但，她卻夢到了三次。三次完全契合的夢。那就只有一個解釋，這不是夢，而是現實。」

　　「現實中是沒有古代的。但，現實中卻存在著古代建築，那就是電影。在城外不遠處，有一個影視拍攝基地。那裡面完全是按照宋代汴梁城的格局修建，一草一木、一屋一池，無不吻合。甚至連裡面的人，也都全是按照宋朝打扮。而，這個影視基地，也是小晏的產業。」

　　他緩緩抬頭，注目著卓王孫：「如此精巧的構思，如此巨大的花費，用來捉弄一位可憐的少女，真的有趣嗎？」

　　卓王孫雖然是端坐在椅子上，但他看著楊逸之的時候，卻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哦？你是說這一切，都是我指使的？」

　　楊逸之淡淡道：「卓公子總該知道，推測案情時有個重要的原則：誰是獲利，誰就是第一疑凶。」

　　卓王孫的目光陡然尖銳

　　：「你是說，我指使小晏安排相思的穿越之夢，讓她相信自己的確是穿越了，然後作弄於她，令她心理受創？但真實情況是，我與某位朋友約好，來這家會所小聚。她沒受到邀請就闖進來，抱著我的腿求我娶她。我想問的是，究竟我是受害人，還是她是受害人？萬一我答應了，究竟她是獲利者，還是我是獲利者？」

　　他微笑著看著楊逸之：「楊老師，你想做偵探，總該懂得提供證據。」

　　楊逸之：「好！」

　　他突然朗聲道：「小晏公子，你就在隔壁，為什麼不進來？」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小晏就在隔壁？想到小晏的笑容，這些想入非非的女孩們忍不住躁動起來。

　　但，就算小晏在隔壁，楊逸之是怎麼知道的？難道……

　　她們看著楊逸之沉靜的面容，不由得對他的話更相信了一分。看著卓王孫的目光，不由得就帶了些猶豫。

　　雕花的內門被無聲推開，一隻繡著白色雲紋的長袖，輕輕探了出來。

　　「果然不愧為楊教授，連我在這裡都猜得出來，真是失敬了。」

　　此時的小晏穿著一身平安時代的衣衫，宛如一片潔白的雲，高潔而空靈，令人不敢逼視。令那些起了邪念的少女們倒不敢過份親近。

　　他微笑道：「不錯，你說的那些產業，全都是我的。但晏家在全國的產業不計其數，而且影視基地也不止一家。僅憑這幾點，推論出此事由我們所起，未免草率。卓少說的不錯，你若有證據，就拿出來吧。」

　　楊逸之凝視著他：「其實，用影視基地冒充穿越是十分拙劣的橋段，你用這種手法，想必是認為相思沒有見過世面，容易哄騙。但，你想必沒有想到，相思第二次做夢之後，向我求助，而我給了她一件東西。」

　　「一個手串。這個手串沒有別的作用，只是，它上面的第三顆珠子，是一個小型的發報機。通過它，我能追蹤到相思的位置。正是由於它，我才知道相思曾去過影視基地，也正是由於它，我知道相思在這裡。」

　　「這就是我站在你們面前的原因。」

　　小晏沉默了，一時沒有說話。

　　楊逸之：「傳說卓公子從英倫回來後，心情沮喪，並沒有立即回到中華特區，而是在日本住過一段時間，期間和你成為好友。相思當堂衝撞後，卓公子心存怒意，便委託你設法作弄她，這我很理解……但為了一場你們認為的惡作劇，卻賠上別人的一生，這真的值得嗎？」

　　他環顧了一下周圍的同學們：「還有你們。你們有地位，有金錢，錦衣玉食。但你們可曾想過，還有另一種人，雖然跟你們處於同樣的學校，朝夕相伴，但她們生活的基礎，是千辛萬苦爭取來的獎學金。她們唯一能留在這所大學裡，與你們一起生活、一起學習的理由，就是她們的尊嚴。如果有一天她們連尊嚴都沒有了，我想她們的一生都會成空。在你們捉弄別人，或者做別人的幫兇時，請想一想，你們是否在毀掉一個人僅有的東西。你們得到了片刻的歡樂，讓別人終生痛苦。」

　　他臉上溫文的怒氣，與相思空洞的眸子，讓這些公子小姐們漸漸低下了頭，不敢再看他。他們忍不住想，自己這次是否做的過份了些？

　　楊逸之走向前，輕輕握住了相思的手，將她拉了起來。他看著這個可憐的女孩。他能感受到，她的靈魂正在劇烈地顫抖，驚恐地閃躲著世間投過來的任何一縷目光。這場惡作劇的創痛，恐怕遠遠超過了任何人的想像。

　　「走吧。」他溫柔而堅定地道。

　　相思木然地抬起頭，看著他。楊逸之眼前浮現出她第一次推開門時，陽光照在她臉上，她那羞怯卻滿溢青春的笑容。

　　他暗暗發誓，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令她恢復那樣的笑容。

　　「站住。」卓王孫淡淡道：「你，又是憑什麼能留在這所大學裡？」

　　他尖銳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楊逸之溫文的外殼，看到那裡面藏著跟自己一樣的威嚴，看透隱蔽著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楊逸之站住，緩緩轉身。他從懷裡拿出一本裝幀精美的書。

　　銀質的碎花鏤刻在封面上，樸素而聖潔。

　　《BIBLE》（《聖經》）。

　　「憑的是神所賦予我們的平等權力。」他靜靜道。

　　卓王孫平靜如斯的面容，終於有了一絲驚動。

　　楊逸之緩緩道：「無論我還是她，都沒有與卓公子相抗的權力，但，有一件事卻是相同的，那就是在神明的眼睛中，我們所有的人都是他所珍愛的子民。」

　　「如果卓公子能明白『平等』真正的含義，我想，那將是中華特區所有黎民之幸。」

　　他深深鞠躬，向著卓王孫行以最隆重的禮節。

　　那赫然正是古代的騎士，面對君王時所行使的禮儀。

　　這個謙謙學者，竟在這一刻化身為危城中的最後一位騎士。大軍壓境時，他從容打開城門，走上陣前，向敵國的王者虔誠躬身。以尊崇而高貴的禮節，懇請王者以公平對決，而對屠刀下的平民施以寬宥。

　　他的姿態是如此從容，使他的請求雖然謙恭，卻又令人油然生敬。

　　那一刻，就連最殘暴的王者，都不由深深動容。

　　楊逸之握著相思的手，緩緩退了出去。

　　卓王孫並沒有再說話，也沒有阻攔，似是也被楊逸之最後的請求打動。他的沉默，讓房間裡的氣氛有些沉悶，同學們難測威嚴，都不敢出聲，唯恐他遷怒於己。

　　小晏目注楊逸之的離去，眉峰微微皺了起來。

　　這場惡作劇，本意只是開一場不大不小的玩笑，沒想到相思竟然一直沒有看穿，演到了最後。

　　他原本準備的結局，只是在這個包廂內，由卓王孫嘲諷她幾句，讓她知道惹惱他的後果。

　　這一切，本不會有其他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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