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九闕夢華·絕情蠱 | 上頁 下頁
四十


  荀無咎頭微低著,似是在注視著手中的斷刀,但江玉樓卻分明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注視在自己身上!

  荀無咎澀然一笑,身上傷處鮮血崩流,點點滴在斷刀上,淬射出道道血芒:「你們盡皆負我,都該死!」

  陡然他的身形一長,斷刀血芒飆散,向眾人沖了過來。

  辛鐵石的心一緊,因為他已看出,荀無咎的精力已幾乎耗盡,但刀法仍然如此強猛霸悍,他已是用命來揮刀,每一刀出,他的命都會縮減一分。

  若非心傷到極處,又有誰願意施展這樣的刀法?

  眾人都是默然,連星烈長老都為荀無咎悍絕一切的氣勢所攝,退了一步。

  也許只有傷心人,才會最明白傷心人的心情。

  沒有人願意阻擋這樣的一刀。

  刀芒驟然一停,荀無咎人影乍顯,江玉樓一聲嬌呼,已被他擒在手中。

  辛鐵石大呼道:「荀兄,不可!」

  星烈長老的脾氣可就沒有他那麼好,臉一青,厲聲道:「我愛徒若有一絲一毫的損傷,我必殺得江南荀家雞犬不留!」

  荀無咎冷冷一笑,突然出手,江玉樓青絲一綹,飄散長風中。他冷笑道:「瘋婆子,我就要傷她,你又能怎樣?」

  星烈長老目眥欲裂,狂嘯道:「小子!我必殺你!」

  江玉樓與辛鐵石心底都是一寒——這已不是他們所認識的荀無咎了!

  荀無咎臉上冷冷的沒有表情,突然,他一掌切在江玉樓的脖子上,將她擊暈,負在肩上,轉身行去。

  「誰若是追來,莫怪我手辣!」

  他另一隻手拖著重傷無力的天行劍,向山下行去。

  星烈長老雙手劇烈顫抖著,幾度欲撲上去,但想起荀無咎冷冽的眼神,以及他那一直沒有從江玉樓脖子上挪開的手,只有生生頓住。

  她多年前一場恨事之後,心神本就有些狂亂,江玉樓乃是她心靈惟一的寄託。此時見愛徒如此淒慘無助地被荀無咎擄走,自己卻無能為力,心神登時漸趨瘋狂。

  她烈火般的目光突然轉向辛鐵石,怒喝道:「都是你這畜生不好,我先殺了你,再滅荀家!」

  傀儡劍炁狂飆烈轉,在她這烈悍的怒意摧送下,化成席捲天地的藍芒,向著辛鐵石卷去。

  辛鐵石就站在神醫身邊,這更增加了星烈的震怒,劍炁更強!

  這等剛猛陰狠的劍炁,本非辛鐵石所能抵擋,但他不欲神醫受了牽連,身子突然前出,真氣全都運到了青陽劍上,一劍疾斬而出!

  神醫驚呼道:「你不是她的對手,趕快退開!」

  紅雲飄拂,漫過辛鐵石的劍氣,向傀儡劍炁上迎了過去。

  但星烈長老全力出手,又怎是這倉促之招所能抵擋的?

  只聽啪的一聲輕響,兩人被擊得裂空飛起,向懸崖下墜去!

  山頂,星烈長老狂笑之聲再不停歇,她猛烈地捶擊著滿山大石,狂笑道:「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長夜。

  懸崖並不能殺死人,尤其是有神醫同行時。那些火蟊已與她的心靈相合,她心念才動,火蟊便立即舒卷開來,將兩人護住,跟著層層漫漫,化作一道扁平的雲形,兜住崖中的狂風,緩緩落在懸崖間的一塊大石上。

  辛鐵石心神略定,立即道:「我們要去救江玉樓!荀無咎瘋了,恐怕會做出不利江玉樓的事情來。」

  神醫的眉眼中卻有些悵惘,輕輕嘆息道:「只要愛是真,就不會做錯事的。」

  辛鐵石道:「可是……」

  神醫截口道:「你喜歡江玉樓麼?」

  辛鐵石怔了怔,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不禁有些茫然,他喜歡江玉樓麼?

  他喜歡這個豪爽,俠氣,雖然身在魔教,但仍然想做名俠,跟他惺惺相惜的江玉樓麼?

  若華心已有所屬,自己難道不應該喜歡江玉樓麼?

  一想到若華,他的心不由得絞痛起來。

  這兩年遊俠江湖,不停尋找著若華的蹤跡。這幾年聽雨秋江,牧馬南山,他那無邊的寂寞,惟有心念若華而已。多少次孤寂地走在戈壁古道上,惟有若華。

  沒有若華,他只有行俠仗義。

  若華可以選擇別人,他能麼?

  辛鐵石苦笑。他的心,應該會在這一瓣心香枯萎後,跟著死去吧。他實在沒有信心,可以讓它復蘇,重生,再次愛上別人,愛上江玉樓。

  他忽然想起,他們一起闖太湖十二連環舵後,泛舟於這仿佛無窮無盡的碧波之上,江玉樓把酒臨風,那細長的眼眸盈盈注視著他,其中所蘊含的情意。

  只是那時,他將這一切理解為朋友知心。

  他的心突然顫抖起來,抖得太劇烈,以至於讓他覺得他的身體就仿佛只是一層紙,一不小心,這顆心就會從身體中撕裂蹦出,用它自己的眼,來看這個世界。

  也許他已經辜負了江玉樓太多太多,他一直在尋找著若華,但江玉樓卻一直在尋找他。

  他到天涯海角去尋找若華,但江玉樓卻在對面、案前、眉梢、眼底尋找著他。

  這又是怎樣的痛苦?

  天涯海角,並非最痛的相思。

  相思只在眼前。

  所以她能獨上九華,她能笑談生死,只為他,只為了這尋找。

  但是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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